哎呦,她不提,自己都险些忘记了这一茬,晏宁忽然想起先前自己打定主意要给索冰云唱反调的事情,此时便也凝神细听。
索冰云知道自己不能再走神,而此事也正是他想当面见一见“闵玉”的初衷,于是他神情一肃,反问道:“先生,”两字甫一出口,索冰云便见闵郁容眨了眨眼,于是他回过神来,只当对面是帅府中一名普通的僚属,改口道:“之仪以为,重归朝廷,弊大于利?”
闵郁容点了点头,说到这个话题,她心中不免有些沉重。她不想用太多尚未发生的事情扰乱了索帅的思路,便只是泛泛而谈道:“我知道索帅心中所虑,泾阳养不起现在这许多兵,而朝廷一直缺少指挥得动的军队,这是件合则两利的事。”
“但京兆之中,事情并不会如此简单。”闵郁容叹了口气,她垂下眼眸,盯着案几上棕色的纹路,“贸然卷入朝堂纷争,却没有在圣人身边立得住的强援,此事会为泾阳带来的消磨,恐怕远超索帅现在的想象。”
索冰云的神色也凝重起来,在心中重新计算着局势:傅阿公一去,泾阳,或者说索家在朝中便再无分量足够的发声渠道,这一点缺失可能有多么致命,确实是自己先前因为习以为常而忽视的地方……
沉吟片刻,索冰云又问:“此事,在之仪前世是如何收场的?可是直接带累了泾阳全军?”
此问一出,闵郁容便知道终究没有瞒过索帅,她只好实话实说道:“是,索帅明察,泾阳军最后风流云散,确实和这一决定不无关系。”
索冰云心中一震,瞪大了眼睛,不过他对此的震惊也只维持了一瞬。
索冰云心中自嘲地一笑,他自知不是什么天纵之才,也不会用非人的要求逼迫自己,他曾经日思夜想,才想到将泾阳军重归中枢的谋划,便自以为一举三得了,但殊不知……
他没有怀疑闵郁容所说的“前世”,只要一想明白自己对于朝中局势的判断大多来自粗浅印象,他便知道原本的谋划绝不可行。而闵郁容口中上一世的“有负信任”云云,恐怕也是为了弥补自己最早的错误,而主动揽上身的难题吧。
不管是为了何者,此事都应当就此了结,索冰云下定决心,他直视着闵郁容低垂的头顶,在灯烛的映照之下,她一头乌发在纱帽底下若隐若现,但此时索冰云心中,再无更多联想,只有前所未有的坦诚。他平静地道:“之仪不必为冰云遮掩,上一世必不是之仪的错,而是冰云决策有误在先。更何况此世一切都已重来,报恩云云,早已无从谈起,还请之仪不要再为此自责。”
自责?她明明、不,她当然一直都在自责。哪怕她早已打定主意,此世不能再拖索帅的后腿,但个念头本身,便是在责怪自己。
但她又该如何放下?哪怕是亲耳听见索帅让她不要自责,她也做不到。
因为他没有经历过,他不知道,他……
闵郁容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她发现自己在想,现在的索帅,没有资格代替曾经的那一位,来原谅自己。
闵郁容鼻子一酸,她也不知自己在伤心些什么,她没有抬头,只是忍住鼻腔之中的酸涩,叹息一般,她的声音几乎不能被人听见。“……我看见他死……我做不到。”
话音落地,阖室俱静,反衬得窗外幽咽的风声格外清晰。密谈之前,书房中的窗扇早已关得严实,但还是免不了有几丝缠绵的气流从缝隙里钻进屋中,将屋角的高枝灯台上的点点光焰吹得一阵抖动。
索冰云不去看低头的闵郁容,他只盯着那些跳动的光点,这是一场他没资格参与的凭吊,哪怕被怀缅的主角也叫做索冰云。
是“他”而非索帅,他听得清楚明白,那么对方便已经将自己和另一个人分开对待。他心中也不知都有些什么滋味,但总归没有为另一个自己的死而伤心的部分。
泾阳军都散了,那么他们的“索帅”,也不可能有别的下场。
在另外两人的百感交集之中,晏宁终于明白了索冰云原本的谋划,阿云原来并非抱定了什么迂腐的念头,只是为了泾阳的将来找寻出路罢了!看来自己是错怪他了。在心中连连点头,晏宁自认绝非不敢认错的怂货,也不在意刚才听闻的“噩耗”——怎么?既然都知道哪儿错了,改了不就死不了了?再说,行医治病多年,要说别的也就罢了,生生死死,在晏宁看来,和清风明月、甚或是阿迁的鱼干相比,都远没那么值得在意。
于是他终于将坐枰拖到这一角,在两人的侧面坐下,伸手一拍索冰云的肩膀,也不顾他有没有回神,便直接说道:“对不住,阿云,是我错怪你了,原来你没有那个意思,白骂了你一场。你若是介意,就骂回来,我绝不回嘴。”
索冰云思绪一断,只好对晏宁无奈地摇了摇头,也像是在借此抛开心中乱扰扰的种种情绪。
闵郁容也收拾心情,不愿再就这个问题深想下去,她知道以现在的泾阳军和索帅自身的处境,她此时突然冒出来的这些烦恼当真是又无稽、又无用、又——
——永远无法挽回。
那么今生便更不容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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