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沿着院中路径,意欲绕过道观正中的穿堂,向后方的院落走去,但正在他经过明堂侧面之时,只有几点香火明灭的穿堂中一道轻柔的声音突然叫住了他。
“阿鸦回来了?今日也这么晚。”
索冰云在原地犹豫了一瞬,还是转身走回了明堂的正面,拾阶而上,在廊下脱去沾上泥水的靴子,靴下是一双素袜,索冰云在供奉着三清的殿中走过。
殿中铺着绒毯地衣,神位前更垫着牙席茵褥,月光将殿中的一切染做一色银白。索冰云直直走到神位之前,在一个跪坐的身影后停下脚步。
“阿娘不也未曾安寝?”索冰云随意地耸了耸肩,又解下腰间的佩剑在地上一放。杂饰金玉的剑鞘在柔软的绒毯上轻巧地没入,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索冰云席地坐下,身子既不对着跪坐的身影,也不对着洞开的殿门,只是随意侧对着殿中一角,像是在对着角落中那座未点燃的博山炉静静出神。
今日事情不多,却都很重要。鱼中尉的车架终于要来了,如果沿途不再耽搁,到达府城便也是这几天之内的事;日暮时分,梁颀一也终于将新一营营官的选择糊弄了过去,也不知道凭他往日一天说不过五句话的习惯是怎么把这事敲定的,但新的亲卫营总算军官将士、大致齐备,想必鱼公公会欣然笑纳的;晚间,闵郁容临走之前还和自己有过一番对话,对话的主题是关于她姊弟两人和鱼、陈之间的仇。
——“对我而言,比报仇更重要的是实现索帅心中所想。但我懂得恨在心里藏久了的滋味,我不能强令阿石也忍。”
——“这件事我必须问过他本人的意愿,索帅,实在对不住。是我疏忽,可能要打乱索帅的计划了。”
——“索帅放心,阿石的决定我会再和索帅商量,不会影响了大计。他若是实在莽撞,我总不能让他去送死。”
这次对话之中,令他惊讶的不是那位闵小郎和闵郁容之间并非亲姐弟的关系,也并不是闵郁容向他坦诚她不过是借用了麟州闵家的身份——上辈子的事情他们并没有事无巨细地交流过,他也确实连她的身份来历都不清楚,但这些都不能令他惊讶。令他吃惊的,是闵郁容口中,说起鱼元振之时的轻描淡写,和“恨在心里藏久了”这几个字其中蕴含的苦痛。
但她却依然建议自己和鱼元振结盟,明明她恨过他如此之久……
“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今日我特意等着罢了。”轻柔的声音打断了索冰云的思绪,在他侧后方,跪坐的身影转过身来,从剪影上看,是一名道髻高挽、宽袍广袖的女子。
“嗯。”不再去想日间那些事,索冰云忙应了一声,“近来有些忙,”本想接着说“等朝廷天使走了就好了”,但很快又意识到这不可能,于是他只是再说了一遍,“近来有些忙罢了。”
灵微真人静默了片刻,也不知经过一番怎样的思量,她话锋一转,“看来你接任之事再无变故了?”也不等索冰云回答,她自顾自点了点头,又道:“今后,你还是搬回那府里去住吧。”
索冰云转过了身子,眉心微蹙。阿娘能猜到这一点并不奇怪,即便他什么都没说过,但城中种种变动越来越明显,申婆婆会告诉她的。他只是没料到她在知道之后,特意等了自己大半夜,便是为了和自己说这个,“阿娘在想什么?”他问。
灵微真人的眼波在索冰云身周绕了一圈,她轻笑一声,淡淡地说:“你既没有死在这一场,我便也无需每日都要知道你还活着。那么泾阳节度使住在节度使府,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索冰云心绪有些低沉,住在观中有多么不便他是知道的,他几乎日日都只能在坊门关闭之后回来,又要赶着坊门开启的时候离去,守门的坊正也就是看在是他的份上不敢不给他开门,但这半年以来,有一半的日子都不能早眠,再悬殊的身份也管不住别人心存怨念了。
可他宁愿绕远住在这冷清清的小院子里,又或者是彻底搬到亲卫营中,也不愿回到名正言顺的节度使府后院。
但他终究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灵微不喜欢索冰云事事放在心里的性子,但她也知道自己对此无能为力,于是她只是叹了口气,又道:“大事我是不问的,你也不必告诉我。究竟泾阳如何,总是与我无关,若非你早在局中无法脱身,我是连听都不想听见这些事的。”
索冰云点了点头,这是他早知道的。阿娘不关心泾阳,不是因为她出家修道后不想为凡尘俗事萦怀,只是因为她想离所有和索家有关的事都越远越好。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接不过节度的位置就会死,这一次,她也不会有什么分别。
“但你就要就任了,”灵微的声音突然缥缈起来,这让索冰云警觉地抬起了头。他目光炯炯地注视着灵微真人的一举一动,只见她合掌在身前一拍,“啪”的一声脆响,她的语气越发捉摸不定,“很快你就是泾阳节度使了……我们索家,第三位泾阳节度使。”视线与索冰云的双眼交接,但灵微的双眸却似没有聚焦在他身上。
果然,索冰云心中一紧,阿娘又犯病了,这一次格外严重,竟都说出“我们索家”这几个字来。听见那四个字,索冰云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灵微真人也是索家人,这不是因为她是索定岚的女人,而是因为她本就姓索,从辈分上算,正是索定岚的远房堂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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