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冰云也可以喊她姑祖母。
索冰云关心的眼光之中,灵微的双唇还在一翕一张,但似是清醒的神志终于耗尽,敏锐和条理都不见了,她的每句话和下一句之间听上去都没太多关联。“阿鸦,阿鸦,你知道吗?你刚出生的时候,申婆婆不让我看你,我便看着产垫上留下的血,那一滩真的像一只乌鸦。”
即便不是第一次听到自己小名的来历,索冰云还是顺着他阿娘的意思乖巧地点着头。
“后院里那些可怜人,你一定要让她们都好好的。”
这是在说节度使后院中的那些来历各异的美人们,对于这些人,他心中早有章程,之前没有着手,不过是怕她们被自己牵连。
索冰云又点了点头。
可灵微已经不再看他,她转头向香烟之中的神位看去,暴露在月色之中的侧脸神情淡漠,她冷冷地问:“那傅进用呢?他却还活着?”
不等索冰云回答,她已接着道:“但他也活不长了。”语气中有几分怅然。
索冰云只好再次点头,这次他的动作中却多出了一些艰涩。闵郁容当天便把她的方案和如何被傅进用拒绝的过程告诉了自己,阿娘说得没错,傅阿公确实活不长了。
“阿鸦,你不高兴了。”并不回头,灵微轻叹一口气,“可阿娘没有办法,你必须住回府里去。”
灵微似是恢复了清明,她抚了抚鬓边一缕散落的发丝,将它们抿向耳后。她转回了头,索冰云看见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月光下由左向右转过一轮,他这才意识到,阿娘从始至终一直在说的只有这一件事,无论是自己的出生、还是府中后院女子的安排、甚至就在帅府之侧住着的傅阿公……
“你必须回去,阿鸦,那是你自己选的路。阿娘这里,你不要常来。”灵微真人双手在身前的地面上一摁,一柄海兽葡萄纹的铜镜便被她拿在了手中,她迎着朦胧的月光揽镜自照,将发丝抿得更紧了一些。
“我这里是等死的地方,”灵微真人放下镜子,冲索冰云一笑,笑中的嫣然之态似是比她少女时笑中含着的都要多些。“你何必要来?若是你要娶妇了,再带新妇来见我吧。你一个人再想上门,我是不会见你的。”
索冰云还想说什么,灵微真人却抬手止住了他,“你想让阿宁来看我?不必了,你总是为难他。这得一观里,就让我和申婆婆两个人清清静静地过吧。”
索冰云低下了头,他想分辨几句,又觉得无从说起。虽然在这泾阳府城之中,他现在哪里都可去得,但阿娘既说不让他进门,他便绝不可能当真硬闯。新妇云云,他只当是笑话,他知道阿娘想说的是什么。阿娘想让他认清的是,这不仅仅是个住处的问题,也不仅仅是正名位、不客居的问题,这是他内心深处,有没有真的将泾阳节度使当做自己不容辩驳的另一重身份、有没有将帅府当做自己可全权处置又该背负所有责任的地盘的问题。
“阿娘教训的是。”他闷闷地说了一句,难得有些孩子气。
“但,阿鸦你要记住,”灵微真人又担心他走向另一个极端,她想起了索家,更想起了自己的伤痛,“我们索家,从来只出想要什么便去抢的男人。阿鸦,你不要这样,你不要像你……阿爷。”
一阵强烈的酸涩冲上索冰云的鼻梁,他想起申婆婆对他说过的过去。那些他娘是如何跟随寡母来到泾阳投奔索定岚,又如何被索定岚逼迫、抛弃,最后外祖母自尽也不过换来索定岚的一句“这是谁”的讶异。自己的来临是个意外,索定岚一院子的姬妾,或是被他掳来或是被人进献,他最不想听到孕信的,恐怕就是阿娘的院子。
可他偏偏就只有自己这一个后嗣。
索冰云当然不会像他……阿爷。
索冰云正过身子跪好,向她娘恭敬地叩拜三次,起身站直,将佩剑重新挂回腰间。灵微真人仰起脸看着自己挺拔俊秀的儿子,而他沉吟再三,终究只是说:“阿鸦这便走了,阿娘保重。”
说完,索冰云却没有当即转身离去,他的双脚像是被地面上的绒毯陷住了,怎么都拔不出来,灵微真人宽容地笑了笑,嘴里吐出的话语却毫不留情。“申婆,送阿鸦出去。”她冲殿外扬声喊道。
“唯唯。”申婆婆苍老的声音当即传来,她想必在殿外等待了好一会了。
哒哒哒哒,申婆婆穿着的木屐击打在廊下的地板上,这声音催促着索冰云动作。他只好最后看了他阿娘一眼,灵微真人笑着对他点了点头,索冰云眨了眨眼睛,将眼眶中温热的错觉忍了回去,再不停留,他抬脚向殿外走去。
……
站在得一观简单的大门跟前,申婆婆伸手为索冰云理了理蓑衣的带子,夜雨忽又下起来了,这次的雨丝绵绵密密,像是一张无处可逃的大网,要将这天地万物都一齐拢在怀中。
索冰云由着申婆婆动作,犹豫了须臾,还是说道:“婆婆,母亲不许人伺候她,却没有不许人伺候您。您年纪也大了,我还是拨两个人到您跟前使唤吧。”
申婆婆手中动作不停,她最后在索冰云胸前轻拍了几下,这才满意。闻言,她苍老的眼睛一眯,只这一个动作,便令索冰云想起幼时被申婆婆凶恶的神情吓得不敢动弹的往事。“你不要胡闹,”申婆婆的语气果然老大不客气,“我和你阿娘一样,也不想再看见从索家出来的人了。”手上加劲,申婆婆又拍了索冰云一下,“还不快走!”她催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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