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随即,他又不能继续宽慰自己了,来人伸出柔白的皓腕,在他胸口一拂,避无可避之下,鱼元振惊觉,自己不但失去了感觉,连这具宛如泥塑木雕的身体都不再能够指挥得动了。
僵直地立在原地,鱼元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位狐媚一般的美人已闪现一般来到他的身边,也不见她用力,自己便宛若漂浮,视线向上凭空高出了一截,还被带着飞速向前方不知名的地界行去。
烟雾没有散开,耳边的声音却渐渐丰富起来。鱼元振双眼看着前方,但前进的速度太快,他难以捕捉清晰的影像,只有几点轮廓诡异的光团烙印般留在了他的视野之中,于是对另一项残存的感知,他便忍不住越加凝神细辨——
“咿唔——”远处传来的长音听在鱼元振耳朵里,直似什么动物垂死前的悲鸣。接着又是长长的铁链在地面拖拉的“哗啦”声、酷似骨头交击的“空、空——”、一连串沉重得绝对超过凡人的脚步声、嚼碎硬物——也许就是人骨的“嘎啦、嘎嘣”的声音,以及其中间杂着的各式人声惨叫,有些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咯咯”声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有些悠长而模糊的叹气声又清晰地像是就在脚底……
而那些在他视线中一闪而过的种种光影,又令这些声息在鱼元振脑中形成了一幅幅栩栩如生的景象——被活生生投入鼎镬中煮熟的人、被锁链锁住的巨兽身后拖着一连串白骨或是尸骸、巨兽身后跟着啃噬残余腐肉的豺狗般的动物、以及各种死状的人……
能如此清晰地勾勒出这些画面,都要归功于鱼公公本人亲自动手的经验丰富。
如果这些画面和他本人即将承受的命运毫无干系,那么他也许还会为此拍手叫好。但此时,他却半点没有类似的心思,而是忽然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砰咚、砰咚、砰咚——!
越来越快、越来越响。
只怕自己是进了什么妖邪的洞窟了,鱼元振一颗心直往地底沉。
在长安城中,词客文臣们便喜欢在席上讲这些似真似假的消息,但他从来嗤之以鼻,只以为这些是文人们在他们被贬边陲,穷极无聊之时,想象出来的故事。便是宫中太史局和翰林院两处的卜者、博士,他也从不来往,更别提听他们那些穷酸,念念叨叨那些听不懂的天罡八卦、神仙鬼怪了。
但他今日却恨不得自己也和他手底下的小内侍们一般,从他们那些人手里求过一两个符咒护身。
一想到符咒,鱼元振心中一动,想起了那块被段星楠恭敬献上的护身木牌。
可恨他竟没有带在身上!
心头大恨,鱼元振已在心中将无用的段星楠千刀万剐了一遍,他既对那什么神君深信不疑,怎么没有冒死进谏,让自己一定要将这块护身符贴身佩戴?!还有又一次思虑不周的陈明佐!他竟也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阿爷冒着不被神君保佑的危险,而不做好周全的准备!
如果他还能动弹,鱼元振恐怕当场便要咬碎自己的一口银牙。
恨意和不甘唤回了鱼元振的神志,他恍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停了下来,而身边那位他再不敢多看的狐脸女子正站在他身前半步的地方,留给他一个妖气森森的背影。
“陆判安在?”身前传来的声音尤其妩媚。
“可是碧燐娘子将那个魂儿引来了?”另一个声音自头顶而下,其声如滚滚落雷。
鱼元振自知自己便是那个“魂儿”,心中不由叹了一声“果然如此”。但随即他又暗自发狠:事已至此,若是此次无有幸理,自己也要在这妖洞鬼窟之流的所在,做一个恶鬼中的恶鬼、邪徒上的邪徒!他就不信,这山野之中的妖怪,便真的会比他在太极宫中从地底到顶端之中见识过的一干人等,都更有手腕不成?
不知道鱼元振已经打起了要在妖魔鬼怪中称王称霸的主意,再次扮起了双簧的闵郁容已换回“碧燐”的娇滴滴的语调,她说:“我家神君的行文,想来阎君已看过了吧!判官不要误了时辰,速速动手吧!”
鱼元振一听“阎君”二字,顿时又从山野鬼窟的想象中回过神来。阎罗、阴曹、地府,这些传说在阳间更是连乡野鄙夫都不会不知,而自己竟然有此奇遇,他不知是该放声大笑,还是该为自知绝不容于地府的罪孽而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不过“神君”二字又让他心中一沉,虽说被称为神君的神仙好像不少,但能和自己扯得上关系的……该不会正是被段星楠手下那群死不足惜的丘八们冒犯过的——砀山神君吧!?
让我遭遇此厄,段星楠你真是死不足惜!
“不急不急,”那一个旷如奔雷的声音霎时又让鱼元振心中生出了希望,但他却又听见那位“判官”接着道:“让本判先查过此人的业报。”
嘿,鱼元振心中哑然一笑。
果不其然,那位判官接下来的念诵的内容没有超出鱼元振的想象,但他同时也从没有如此时一般,懊悔过自己手中的罪孽——若是早知如此、早知如此!他一定会换一种方式,一定要让别人替他办这些事……
“此人身具十不善业——杀生、偷盗、妄语、两舌、恶口、绮语、贪欲、瞋恚、邪见。死后当坠阿鼻泥犁,受无间酷刑,永不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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