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留着你在这里,不过是让你事后传话,什么交代不交代!老朽现在除了要向天上的先帝交代,还需要向谁交代!?你就带着耳朵听!你以为你又能有什么别的用处了?”
“嘁。”晏宁抱怨一声,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没有半点细品回味的意思,气得傅进用脸皮一抖。
将杯子放下,晏宁似是想起了什么,他啧了一声,回头对傅进用说:“阿公让我传话,我当然没问题。不过,我前日见过阿云,他有些不对劲,大概是因为喜欢的人走了吧。”
“咦?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阿云不是会被这种事情牵绊手脚的人啊?”
傅进用从矮榻上支起了身子。
……
等傅进用弄明白了,前次来看望过他的闵真人便是索冰云的意中人,而那位闵真人不是道士而是位姑娘之后,前往馆驿递帖的卢伯也回到了茶室,在向主人复命的同时也带来了客人已经抵达的消息。
鱼元振的殷勤并未出乎傅进用的预料。自己还在太极宫的时候,亲眼见证过鱼元振从并无品级的司阍一步步爬上来的过程,即便他只是冷眼旁观,他也深知鱼元振对所有知道自己这一段过去的人都怀抱着深沉的恶意,只要从卢伯口中得知自己命不久矣的消息,他想必不会吝惜移步一观的机会。
不过当鱼元振真正走进这间茶室之时,傅进用却发现鱼元振和自己这几年来从京中消息中拼凑出的他并不一样。
此时,这间茶室已经经过晏宁的重新布置,整体陈设十分雅洁:茶室的四壁悬挂几幅墨迹淋漓的草书,座间摆着色设翡翠的孔雀屏风,深色的地衣上铺设着茵褥牙席,席前摆着漆面案几。角落中又设有炭炉茶釜,晏宁已经拿出一套崭新的茶具和密封着茶团的锡盒,正低眉顺眼地坐在那里。
室内唯一一张矮榻上摆满隐囊褥垫,傅进用自己正侧身躺在上面。
卢伯为客人引路之后便无声地退下了,这间不大的茶室中,顿时只剩下了主客三人。傅进用躺在矮榻上眉目不动,还未等他开口招呼,鱼元振便急急前趋几步,径直来到他的榻前,一张儒雅的面孔上写满了真挚的惋惜。
傅进用心中的狐疑渐盛,而鱼元振已经执起他搭在榻边的枯瘦的左手,语带哽咽地说:“傅军容公忠体国,以至自损于此!元振后生晚辈,见此、见此不觉羞惭无地,疾首痛心!”
傅进用直视着鱼元振波澜不惊的眸子,知道他心中半点都不痛心。
“哦,”傅进用说,他将左手从鱼元振手中抽出,指了指一旁的坐席,他说:“坐吧。”
☆、第45章、觉悟
“……傅公所言甚是啊,唉,我等刑余之人,若是都如王弼一般狂悖,看不清自己手中一点权柄不过来自天家赐予,那翌日,落得个当殿锤死、骨断肢离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祸福自招啊!”
说完,鱼元振捧起手中清茶,细品一口,闭眼回味一番,他赞道:“新泉活火,雪涛兰香,傅公诚雅人也!”
亲自与鱼元振对谈之后,傅进用越发摸不透鱼元振的路数。他几次三番提起在鱼元振之前的权宦,同时也是他的老对头的王弼,心中存的当然不是什么好意。他不过是在借王弼之事敲打鱼元振,希望他能谨记自己天子家奴的身份,不要重蹈先人覆辙……如此浅显的暗示,对方不可能没有听出来……
但鱼元振的回答着实滴水不漏,他难道真的没有存着什么悖逆的心思?
傅进用眉毛一挑,知道自己在先前的试探中已经败下阵来。他没有激起鱼元振的火气,反倒是对方软绵绵的回应,让自己这个将死之人心火上升,陷入气急败坏的境地。
可即便是气急败坏又如何?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傅进用从鼻孔里喷出一个不屑的声音,他伸手在矮榻上一拍,扬声道:“鱼中尉所言不错!咱们这些天子家奴,荣辱全系于天家一人,或者越发说破了吧!”傅进用牢牢盯着鱼元振的双眼,眼中精光四射,“不过是系于天下人对圣人的敬畏罢了!可笑王弼那个蠢货,尤不自觉,竟敢肆意践踏李家的脸面!他于紫宸殿前跑马饮宴之日,我就知道,那便是他自蹈死地之时!”
一而再再而三,傅进用指着桑骂着槐,鱼元振不可能真是个面团脾气,他傅进用辗转京野,阅人无数,在眼力上错得如此离谱的时候,还从未有过!
鱼元振眯了眯眼,带起眼角眉梢两道突兀的细纹,这让他的面色显出几分阴戾来。但这点不谐转瞬即逝,若非傅进用一直没有放松对鱼元振的观察,兴许就会被他错过。
“唉……”鱼元振长叹一声,他放下手中的茶盏,轻飘飘地感叹道:“当年王弼的嚣张气焰,当真令有识之士恻然。正所谓镜明必为丑妇所羞,绳直必来曲木之忌,傅公当年被逐岂不正是因此?可见正监蒙难,绝非社稷之福。”
点到即止,鱼元振闭口不言,自顾自地欣赏起屏风上的笔法来。
“这副孔雀图,运笔端丽中透着堂皇大气,设色华贵,必是名家手笔。不知是早先京中哪位大师出手?如此高华蕴藉,必不是傅公在泾阳之后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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