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啊,又过了好几年,师傅将我们全部养成药人了。我们一直以为,她想用我们制.毒,或解毒,或试药。其实我们都猜错了,师傅耗费那么多珍奇药材来养药人,其实是为了一种虫子……”
青蔻从未向外人道出这些经历。
这是头一次。
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恐惧争先恐后冒了出来,一条条包裹着白色丝线的幼蚕,蠕动的身体,令人作呕的粘液,不仅她怕,就连青老大,那么凶悍果敢的汉子,也恶心得直皱眉。
她曾与四位师哥师姐们一起痛,一起怕,一起度过冰冷艰苦的岁月,所以格外难以接受青痕的背叛。
“虫子?你是指……天蚕?”
虞筠霭平生头一回尝到脊背发凉的感觉,胸口传来阵阵的揪扯之意。
青蔻被养成药人,只是为了拿来喂蚕?
根骨强健,资质难求……所以被收为关门弟子。
虞筠霭一向不喜故扮柔弱的女子,独爱青蔻的活泼、率真、不知疲倦,可正是这样的不知疲倦,害她成了萧琳琅的药人、
他恨不得将那贼婆娘从坟茔里挖出来鞭尸。
郎氏医女,果然歹毒。
“天蚕并非神蚕,不过是寻常可见的普通幼蚕罢了。它们一旦被放在千年寒玉之上,吸收天地之精华,便可吐出天蚕丝来。”
青蔻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皇上去过寒洞,那里终年冰封,阴寒至极,寻常幼蚕带进去,不消半刻便被冻死了,哪有力气吐丝。”
虞筠霭喉咙发紧,艰难问道:“如此说来,幼蚕吸过药人的血,便可在千年寒玉上吐丝结茧?”
青蔻点头:“刚开始的时候,师傅会将我们和幼蚕一并带入洞中,用银针刺皮我们的手指,让幼蚕自己来吸。到了后来,师傅带进洞的幼蚕愈来愈多,针刺的伤口不够用了,她便干脆在我们的手腕上划一刀,让血滴落在千年寒玉之上,再将盛有幼蚕的木盒朝血迹上一扣。幼蚕一旦吸饱了血,会变得通体鲜红,精神大作,这时候它们便是天蚕了。天蚕不知疲倦,日夜吐丝,直到丝尽而亡。”
虞筠霭胡乱抓起桌上的酒盏,连吞几大口。
他自知酒量一般,但眼下怒火丛生,不得不压一压——他的怀洣,捧在手心都怕化了的宝贝,居然被萧琳琅拿来养畜生!
“萧琳琅这个……”
温文尔雅的皇上骂出一连串儿不堪入耳的脏话。
“皇上莫要发怒,其实……我也不算吃亏。”青蔻安慰道,至少她得了个百毒不侵的身子,行走江湖无比实用。
“这还不算吃亏!”
虞筠霭咬牙切齿,“我说你有没有脑子啊?她这么对你,你还心心念念为她报仇?继承她的衣钵……还管她叫师傅?”
难怪青痕叛出师门。
换作是他,同样会干出欺师灭祖的事来。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对待师傅,我……”青蔻嗫嚅,犹犹豫豫辩解道,“你瞧啊,师傅没有那么坏……她平日很疼我,供我吃供我穿,教我武功,还把宫主之位传给我。”
青蔻没有说的是,药人养成之后的最初半年,青痕和青彤的血便没有了作用,幼蚕吸过她们的血,动弹不了几下便被冻死了。一年之后,青老大和青二的血也失效了。
唯有她的血,始终用来供养幼蚕。
直到萧琳琅遇害。
疼她,甚至将宫主之位传给她,与其说是为了她,不如说是为了天蚕丝。
师傅曾无意间说笑,真正的镇宫之宝,是她。
而这个秘密,只有萧琳琅和青蔻知道。
虞筠霭骂够了,终于平静下来。
他静默许久,问道:“蔻蔻,你信命吗?”
“信啊。”青蔻点头,“从前青四总喜欢拉着青二和我,下山烧香拜佛,每到一处寺庙,我都趁机布上几两银子,求个平安喜乐。”
“我给你卜上一卦,如何?”虞筠霭转身走回内殿,取了只小木盒出来,“我小时候,沈太傅只要闲下来就好摆弄这个,我跟着学了几天。”
青蔻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
虞筠霭将木盒打开,“来,抽一支。”
青蔻依言照做。
青蔻认识皇上有些时日了,对这位爷的爱好颇为了解——他痴迷兵器,什么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鐺链槊棒、鞭锏锤抓、拐子流星,无一不藏,无一不习,兵书也没少读,偶尔还会练练字,下下棋,画画花鸟鱼虫之类的,绝对算得上才华横溢了。
唯独不善音律,厌弃歌舞,别人眼中的莺歌燕舞,到他嘴里就成了靡靡之音无病呻吟。可怜一众日夜研习歌舞的娘娘,无论如何也入不了他的法眼。
倒是没想过,他对奇门遁甲之术也有涉猎。
“你抽的,是兑卦。”
虞筠霭将手中的六十四根羽衣草分开排列,摆成兑卦,正色道:“所谓兑卦,代表心悦诚服,诚信所向。”
青蔻一脸茫然,“呃……嗯?”
虞筠霭解释道:“庄子曰:‘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只要坚持己见,心怀坦荡,不理会旁人的称誉或反对,便能逢凶化吉,得偿所愿。打个比方吧,如果两军正在交战,此卦一出,代表可大方迎敌,战无不胜。再打个比方,如果你是一方豪强,正值天下混乱,此卦一出,代表可坐享其成,持静以待。”
52书库推荐浏览: 淼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