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闹腾完了,众人散去,只剩下几名老媪在院子里扫雪,院落里疏疏几支红梅斜插着,发着幽香。
倏忽间热闹又倏忽间冷清,被窝里带出来的热意已散尽,她动了动手脚,决定独自去耍一会儿刀。
望青从前在影组,算得上二等杀手。她不够聪明机敏,模样亦是中人之姿,不够出类拔萃。然而她足够专心,叫杀人的时候不救人,叫吃饭的时候不端杯,泯然众人间,往往能给出出其不意的致命一击。
所以立不了大功,保命无虞。
她手里握着的刀,沾过不少人的血,然而从前不曾离开过她,将来大抵也不会。她不喜欢杀人,血溅上身体的感觉太黏腻,让人一辈子也摆脱不了,然而她既不是诗礼簪缨之族的小姐,也不是崇文重礼人家的姑娘,不曾受过《女四书》的训诫,也不曾染过《道德经》的熏陶。
故而心中对杀人没有什么障碍。
刀是要练的,就算她如今一身红妆在大宅院里当丫鬟。
待刀练完,她出了一身汗,身体就像在炉上烧沸的壶,呼哧哧地冒着白气。
蜻蜓掩在山石后边对她叫:“青姐姐,你也忒勤奋了些吧,大节气里还不忘舞枪弄棒。”
望青见是她,不过一笑,将刀倒转立在身后怕吓着她。蜻蜓如今不过十四岁,正是大好的年华,人生得明艳活泼,尤其讨人喜欢,望青有时见了她,也是止不住的好感:“你怎么出来了,外面怪冷的。”
蜻蜓闻言,抱着胳膊缩了缩身子嬉笑道:“里面吃粥呢,你不去凑个热闹?”
凑热闹,望青一向极怕这三个字,但看着她这殷切的邀请,心中不免被搔了一下,痒意横生,便回屋放好刀,随她到主屋去。
殷素问待自己的丫头们一向是能纵则纵,偏偏到了望青这里便不大一样。然而她也没察觉出这其中的关窍,只是心中知道殷素问对她不喜,至于原因,却还来不及深究,她将其归咎于自己是新来的,总比不上他们经年累月处出来的情谊,再加上,自己本身也不是什么讨人欢喜的性子,此事一言以蔽之,大抵是无缘。
人与人之间是要讲缘分的,她从前不也体会过?这缘法,当真是精妙难解,有时千折百转,有时又是直通蹊径。
进屋时,屋子里当真是温暖如春,一群姑娘们围坐在矮桌旁,今日腊八,她们都穿上了鲜艳的衣裳,戴着金簪首饰,额间描着漂亮的花黄。
姑娘们笑嘻嘻的,矮桌既宽且长,由几个棋盒从中间划出楚河汉界,左边刺啦啦堆着书,呈宝塔状,占据着半壁江山,右边依次摆着一碗碗细软的腊八粥,青釉薄底,碗壁上用工笔细细描出白色的脉络,宛如田田荷叶。
她们几人在赌书,一人出题某事出于某书某卷谋篇,另一人作答,以判胜负,胜者挪一碗粥到自己跟前。只见胜负大约已分,素云一派早已将粥移了大半走,剩下桌中央那孤零零几只。
几个丫头娇声软语,在一处赌书对韵,只见芍药指着一摊书,言:“光熹三案,挺击、红丸、移宫,红丸一案出处为何?”
与她对坐的素云思忖一番,从书堆中摘了一本《明季北略》:“出于书中卷一十一篇。”
素云说罢,莞尔一笑,将桌上仅剩的几碗粥又拿走一碗,见蜻蜓垂头丧气,望青便知道她是芍药一派。
蜻蜓委屈揉了揉肚子道:“我今日只喝了一碗茶呢!”
素云却舀起一勺粥细品一会,她放下勺子,便见对面已换了人,那丫头望青见着眼生,只听她道:“久闻红丸大名,亦知素云姐姐精通药理,敢问姐姐红丸一药制法,叫我们开开眼界。”
话毕,竟将手边的粥向素云推去,似是笃定她答得出来。素云那边的丫头们一见那赤红艳泽的粥,竟不顾淑女仪态,微微翻了个白眼,狠狠道:“凤丫头,你这是来搅事的吧,几日不见,回来便辣手摧花。”
后边一排花儿般娇俏的姐姐们,纷纷拿帕子掩面不再多言。
那少女独自乐起来,端起碗径自吃了,顺手递了一碗给适才小声抱怨的蜻蜓,蜻蜓却吐了吐舌头,摇头。
红丸,又名三元丹,取处子初潮经血,和以露水乌梅等药材蒸煮七次,成浆,加红铅、秋石、人乳、松脂等物炮制而成。【1】她们纵使通医多年,亦被这腌臜的过程给恶心得不行。
独凤鸣一人,吃得欢畅。
这是个荤腥不忌的孩子。
第六章
凤鸣是殷素问屋里最小的侍女,今年不过十四,却也最老道、最沉着、最狠辣。
她前些时日出府办事,到今日才回来,今晨趁人不注意直接换了装束凑进人群同大家一起玩闹起来了。
她此刻与蜻蜓一起坐在稍远处,周遭围了诸多姐妹嘘寒问暖。
凤鸣年岁稍小,但胚子在那里,料得不出几年,又是一个形容要妙的美人模样。她沉得住气,周围姊妹围着她闹,她只管摆着脸,高兴了便露一点笑,大多数时候都是淡淡的,看着一处凤额绣帘老神在在状。
“你回来这样久,还没去见过公子吧?”一旁的毓秀为她斟茶,她那双黑沉的眼总算定下来,看着毓秀,仿佛有些不高兴,望青猜她是在责怪毓秀提点得晚了,或是身边的人将她拖得久了,然而总算是开了口:“没呢,主人在哪里?”
52书库推荐浏览: 温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