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木搀天而长,倚着高阔寥远的天空。间或有几只身披黑羽的乌鹊在低空划过又急速向最高处射去,发出嘹亮的“嚯——”,身形连同清脆的鸣叫声一同消失在天空的尽头。
空气清爽湿润,混杂着清晨露水与草木的清香,让人心情舒畅愉悦。苏望青拎着刀在走在铺满了碎花与落叶的小路上。四下无人,空旷寂静,她还是支起耳朵仔细分辨着,直到确定没有任何人跟着她,她才身形一闪折到一条幽僻小径。
周围是层层叠叠的藤蔓与随意牵扯勾连的树枝,她一点点扒开,缓慢地前行,兜兜转转来到一座木屋前。
这里关押着一个人,她平日都是披着夜色前行,前来探望。虽然有些不方便,但夜色却是最好的保护,此次陡然暴露在日光之下,倒有些不适应,一路上要比往常谨慎数倍。
屋内的人还在睡着,苏望青站了一会儿,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敲敲铁窗的栏杆叫醒她。身处危险而与世隔绝的地方,人往往变得敏感多疑,细蕊即使在梦中,听到细微的响声便像野兽一般警惕。她抖了抖身子,迅速睁开了迷蒙的双眼。
纵然还未睡醒,眼前模糊看不清眼前的世界,她的已经凭着本能坐起来了。她爬到窗边,透过小洞观察着眼前的人,半晌才犹疑道:“苏姐姐?”
苏望青点点头,将包袱里的食物拿出来:“我昨日有事。”
这么一说,屋内的人便心领神会,不多嘴询问,只是乖乖地等着“投喂”。
今日的食物同往常不一样,是鸡蛋与青团,还有一份冷粥。苏望青一向吃得多,小厨房的厨娘们已经自觉每餐给她备上两人份的食物,她便只了吃一半,将另一半留给细蕊。苏望青想起厨娘们和蔼良善的笑容,不免庆幸有些庆幸。
待细蕊用完饭,苏望青将东西收拾好准备待会儿带走,细蕊则巴巴地透过小孔看着外面的世界。两人沉默相对一言不发,然而这也是她们二人之间的默契,不谈论不该说的话,只是一个送饭一个吃,直到承平将她放出的那一天。
苏望青在做一件好事,只是此事不允许额外的声张。只看承平最终如何处置细蕊,即使将来她能够出来,这件事也只能湮没于这无声的默契中。
没有谁欠谁,谁施予谁一说。
细蕊叫了她一声:“苏姐姐?”
苏望青看向她,目光却落在锈迹斑斑的铁栏上,真没想到神医府里还会有这样破旧的地方。
“您,晚上还来么?”
西四院的人每日上午才送一顿饭给细蕊,她害怕苏望青此时来了,晚上便不再过来。人被关在此处竟日忍受无边的孤单,苏望青的到来为她提供了物质与情感上的双重慰藉。
苏望青点点头。
那边细蕊便欣喜地笑了。
寒食时看郭外春,野人无处不伤神。平原累累添新冢,半是去年来哭人。①
寒食清明之节乃是祭奠踏青之日,悼念亡者感怀来者的好日子。马车在田间小路上缓慢行驶,车檐车辙上挂着金色的小铃铛,随着马车的颠簸起伏在空中摇曳摆动,画出流畅的曲线,叮铃铃地招徕着充满野趣的生灵。
人的心情便想那小玲铛一般轻盈愉悦。
承平坐在恢弘的马车之内,手支着脸,透过轻薄飘摇的窗纱看着车外乡间的田埂。她装束精美,梳着婉约的发髻,细眉红唇,腮边点着一朵妩媚的海棠。
现在又是海棠初卖的时节,十分应景。
她这装扮花了一宿的心思,今日来见成效,确是美艳不可方物:“望青,你说他是喜欢我这模样的么?”
苏望青还真是不好说这话,但见承平如此兴致勃勃,便道:“奴婢见识少,公子的心思猜不透,只是郡主今日容光照人,谁人见了会不喜?更何况花了这般心思,也不定非要别人喜,自己喜欢便是周全了。”
承平细细看着她,柔声道:“望青,你是有大智慧的人。”
苏望青笑道:“奴婢是念‘民亦劳止,岂可小康’②的人,前些时还被人笑话,毓秀幽幽地说我该多读书了,可见我这文盲将她折腾得不轻。”
“这和你的学识有什么关系?你是大智若愚。”
承平低眉浅笑间,霎那风采让人迷醉。苏望青心想她分明是个温柔的女子才对。
马车行驶过狭窄的山道,停在一处小庙前,说是小庙,却无僧人佛像,室内宽敞整洁,宽桌矮凳,凳上垫着方方正正的灰色软垫。室外是青山绿树,浩渺无人,岚气充沛。门庭阔大,沟通内外,眺目望去能将美景尽收眼底。
几个下人将备好的吃食拿出,饮食寒食之节,要避讳烟火,故而东西都是冷的,尽是青团奶糕,凉茶晒肉之流。殷素问带了古琴随意拨弄,独自坐在堂上。
承平这几日心情不算愉悦,殷素问则因着苏望青的推拒冷着脸。他今日穿着素白的华服。旁人若是穿着不起眼的白,未免一股丧味,盖因殷素问仪度大方,那衣服又是用的绝好料子,倒显得他气质泠然不可侵犯。
他低眸弹着,一曲毕,抬起头对上苏望青,一双眼睛里射着冷光。苏望青决计不妄自揣测的,她只消记得她家公子是难伺候的,事情做多了错,不做更是错,只好不动声色地拿捏分寸,短暂地露齿笑了一下,做个痴痴呆呆啥也不懂,只觉得好听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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