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行。”
“为什么?”秀丽的眉毛皱起来,她问。
殷素问以一种宽容的语气叙述:“她是我的夫人。”
宫瑟凤目怒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又猛然大笑,她大力拍着桌子,头发都乱了,还在不停地笑着,笑出眼泪,用白得像墙灰的手指沿着眼窝一挑,一滴晶莹的泪珠凝固在指尖,她大声叫道,就像一个泼妇:“阿大,你听见了吗?殷素问竟然有媳妇了。”
叫做阿大的男人从对面的转角处露出一个半张脸,还是冷冷地:“听见了,你把鞋子穿上。”
他的目光停留在宫瑟裸露的娇嫩的足上,那像一对小巧的白兔,因为他的目光而瑟缩一下,藏到裙底。她手忙脚乱地到桌下翻找自己的鞋子。
等她穿好的时候,那个男人又不见了踪影。
宫瑟得意地扭着腰站起身,高傲地走来:“我还以为你会做一辈子孤家寡人,没想到竟有姑娘瞎了眼看上你。”
她说这话,显然已经忘记了自己从前是怎么追在他身后到处跑的。
殷素问温和道:“我也没想到,但事实如此,想来是我福泽深厚。”
他一笑,天地便要失色,然而宫瑟意有所属,又知他秉性,故而只是冷哼一声:“说吧,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来试药。”
“我竟不知道你是这般舍己为人,殷素问,你今日为天下舍自己,须知将来他们却是要背弃你。”
“我从未想有天下人,何来背弃之说?”
“那你何必趟这趟浑水?”
殷素问幽幽叹了一句:“医者仁心,我若不救,老头子纵使坟上三尺蒿草,也得爬出来教训我。”
“你不后悔?”
殷素问走到桌边,将袖子一挽,露出瘦长洁白的手腕:“来吧。”
边境将士中毒,众人束手无策,光凭症状无法断定毒性及解毒之法,只能找一个顶得住的人,来试毒炼药。事态紧急,郑将军派人前来求救,他不能不管。
如今朝堂之上,波云诡谲,以宋宣林为首的“靖河”派已占半壁江山,景帝无德,刚愎自用,残暴不堪,如今天下已在濒危之际,各地战乱四起,民不聊生,倘使他袖手旁观,这大晋的江山,当如何?
宫瑟将乌黑的长发聊到身后,取来一支竹管,拔开塞子,便将一黑色的蜈蚣放出来,半尺长的大蜈蚣在他的手腕上爬行,一滴殷红的血珠沁出。
殷素问眉头一紧,血色从脸上迅速抽离,他的手有些颤抖,然而还是坚定不移地放在桌上。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留下,他气息不稳,哼出声来。渐渐地,原本红润的唇变得暗淡,颜色加深,变成紫色。身上的肌肉都在抽动。
这么多年,他已经很久没有尝过这样的痛苦了,轻哼一声:“此毒较之抚东三毒如何?”
宫瑟得意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阿瑟好手段。”
“过奖了,”她将毒源收回管中,走到远处的铁架上放好,回过身亦是笑颜如花的模样,“殷素问,师傅当年这么养着你,只怕也是,让你有这个用处的吧,以身试毒,以身炼药,你这一生也不过如此了。”
殷素问抬眸看她,全身透着邪佞,轻笑道:“我这一生,还轮不到你来妄断。阿瑟,你此生只能囚于此处,又有什么凭仗来对我指手画脚?这无尽的寂寞便与你作伴,你有什么可得意的?”
宫瑟还是不可一世的模样:“我不过践诺而已,就算长困于此,也有阿大作伴。寂寞是什么?我不知道。我若要做什么,一样可以做,外面的世界于我而言只是一个玩意儿罢了,我乐意怎么来便怎么来。反而是你,可悲可叹,身不由己。你有什么呢殷素问?自己好好数一数,便知道这其间得失了。你还要小心着,殷大还在外面等着你呢,你寻他数载,可找到?他在暗处,总有一天会反扑……”
殷素问眼前一片模糊,他垂着头,一动不动,似一尊白玉美人,空有形而无神。他很痛苦,仿佛置身于地狱,被火淬炼。父亲曾说,浴火重生者,方乃大成者。他似乎无时无刻不再为这样的重生做准备,然而一次次经历,未免让人太过难受。
殷素问,你有什么呢?你有什么?问句在耳边回响。
有虫蚁在他的血管内噬咬攀爬,有火石在他的身体内敲击,有藤蔓在纠缠,有猛禽在啄食。他很痛,痛得要命,但是没有破解的方法。疼痛应当是与生俱来的东西,疼痛应该是常伴此身的东西,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耳边是嗡嗡声,疯狂蚕食他的理智,他猛地撑起身子,双手却在打颤,他死死地盯着宫瑟,语调再不是平日的温润清朗,而是恶狠狠的:“若我能渡过此劫,你便不再插手我与他之间的事!”
宫瑟拿起手边黄铜裹金的烟杆,雪白的秀指纤长,同粗重深沉的颜色形成鲜明的对比,她猛吸一口吐出,室内烟雾缭绕,半晌,沉声道:“好,我答应你!殷素问,让我看看吧,让我看看你的帝王命,到底有多硬!”
第五十四章
瓢泼大雨。
轻舟泛过湖面,向大门去。殷素问坐在船边,阿大在撑船。此时的殷素问有些落魄,携风带雨间,衣裳已经半湿。他垂着头,像一只精致的木偶,垂着脸,精致的面孔隐藏在晦暗的光影里,看不见他的眼睛,自然也看不见他的想法。天边传来阵阵雷,闪电划过,在如此恶劣的境地下,他还要远行,独自归家,想一想便觉得路途遥远,一路上一定十分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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