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吕氏就跟她夸过这未来女婿的相貌,冬秀还不以为意,一个十四岁,毛还没长齐的小孩子,哪里就能看出稳重好学、温和谦恭来呢,现在看来,吕氏当真是有几分眼光,居然一下子就看中了这么个未来的文化大师啊。
对冬秀来说,胡竞的字也写得极好,工整干净,俊雅飘逸,让人见之心喜,书面分也是满分。
信里说了些他留学的趣事,比如大学的体育课,他每每不能及格,跑起步来气喘如牛,引体向上也只能挂在单杠上,屡屡叫那些外国学生看笑话,又比如西方的饮食习惯,每日只牛奶面包,各种肉排,初来时新奇欢喜,现在只觉腻味,实在想念家乡繁复多变、四季不一的饮食云云,冬秀一边看,一边想象着他在那异国他乡的生活,想必必定是有趣精彩,蓬勃向上的吧,虽有不适应处,却也瑕不隐瑜,还是叫人欢喜的。
信里还提到了她放脚的事,对此大加赞扬,并希望她能鼓动乡村里的女孩子们都加入到放脚大军中来。
哎,还真是个有志向却天真的青年呢。
他是不知道村里人现在都是怎么说她的,活似她不是放脚,而是砍脚了一般,流言蜚语不断。
不仅那些大家大户的太太小姐们鄙夷她,说她自甘下贱,连那些大脚的村妇也看不起她,说她天生命贱,以后也是给婆家当牛做马、犁地耕田的命。
总之,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最好下饭的谈资。
若她敢鼓动别的女孩不要裹脚,或是把脚放大,估计得被人乱棍打出来,在他们眼中,这就是坏人前程的事啊,如何能忍,说不定就以为她疯了,要把她绑起来请大师做做法驱驱邪了。
冬秀可不敢冒这个险,她没有那些革命斗士舍己为人的气魄,她骨子里有的是现代人的通病—自私冷漠。
可也和许多现代人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一腔热血就会爆发出极强的正义感。
现在她就蠢蠢欲动的想要做些什么,在不危及自身、力所能及的的范围内,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刚好哥哥带来《申报》约文的消息,她想,是不是应该再写一篇文章呢。
只是《申报》那样的大名鼎鼎,逼格高得冬秀都不知道能写什么,脑内一直有什么闪现,却总也抓不住。
对于《申报》的约稿,冬秀是极为骄傲和重视的,心里不免有些负担,这反倒让她踌躇起来。
犹犹豫豫的没个结果,干脆放到一边,也许就是时机未到,光有冲动没有灵感也不行啊。
就像她前面的两篇小说那都是有一定的外界刺激和引导,她才想到要动笔写的。
这一等就一直等到了十一月份的时候,等到武昌起义的第一枪打响了,全国各地纷纷闹起了革命,一时间气势如虹,群情激昂,短短的四个月内,封建王朝便如摧枯拉朽般的倒塌了,接下来清帝退位,民国成立,中国走向了一段短暂、苦难、艰辛、屈辱,却又极富魅力和传奇的时代。
冬秀即便只看报纸,也能从那字里行间感受到无尽的期盼、激动和欣喜,她自己也很是激动,不过与其他所有人对新时代的憧憬不一样,她激动得是,自己真的成了历史的见证者和经历者。
她去告诉吕氏和曲氏,说皇帝没啦,清政府已经被推翻了,我们进入了新的时代云云。
吕氏和曲氏却无比淡定:“这个皇帝没了,自然还有新的皇帝,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把你高兴的,有空管这些个闲篇,还不如把你那刺绣练练。”
“不是啊,咱们中国以后就没有皇帝啦,清朝已经灭亡啦。”冬秀解释道。
“咱们这么大的一个国家,没有皇帝还像话吗,以后没个当家做主的,那还不得乱了套了,清朝没了,总还有绿朝、蓝朝,咱老百姓的日子才能照常过,你倒是激动个什么劲!”
冬秀一听,还真是这么个理呢,民国不就是这种情况嘛,没了总管事的人,搞得各自为政、军阀林立、民不聊生,从始至终也没有真正的统一起来,而且严格说起来,袁世凯才是最后一个皇帝吧,好歹也是举行了封禅大典的人,至于清朝,不是还被复辟过一段时间吗,后来又搞了个什么满洲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啊。
没过几天,江耕围带着随从急吼吼的跑回来了:“了不得了,城里面到处都是大兵,就跟疯了一样,看见男人就拉过去,咔嚓一下把辫子剪了,还好我们见机快,赶忙逃了回来,好多人都被追得跳河爬墙去了呢!”
是了,冬秀在报纸上看到过,孙中山总统上位不久,便要求全国人民除旧换新,严令男人剪辫、劝告女人放足。
从“严令”和“劝告”就可以看出政府对这两样毒瘤不同的态度:对小脚来软的,对辫子则来硬的。
政府直接致电全国“令到之日,限二十日一律剪除净尺”,采取了十分严格的强制措施。
冬秀还在报纸上看到了各种各样的剪头照片,总的来说,一类是排队自愿剪辫者,可免费得一海碗肉丝面,一类是拒不合作、被大兵押架着剪头者,一脸死灰般的呆板,好似已经被这突来的变故吓傻了,大兵们倒是洋洋得意、满脸快慰,好似手中握的不是辫子,而是这可怜人的身家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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