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道不太平,这些日子你就别出去了,”吕氏十分为儿子担忧,又很是不解,“阿弥陀佛,这可真是乱了,竟然又要剃头,这个新皇帝到底是要干什么,怎么比那满清入关的时候还要坏呢,居然连辫子也不准人留了!”
曲氏也是连连附和:“可不是嘛,听说不仅要剪男人的辫子,还要放咱们女人的脚呢,上次我回娘家,看到有个什么‘天足会’,整天闹闹哄哄的,挨家挨户的上门去叫女人把脚放大,那还都是些年轻女子呢,也不知害臊的,村里人嫌弃她们不安分,就把她们赶走了!”
说完又想起自家小姑子就是个放了脚的,忙觑着冬秀的脸色,尴尬的描补到:“这放脚也得凭人家自己愿意呀,像咱们秀儿,那是未来婆家要求的,放了是孝顺懂事!”
冬秀自然不会在意,她听着吕氏和曲氏的谈话,话里话外都充满了对那些‘天足会’里女人的不解和鄙夷,可能在她们眼中,那些人都是中了邪、坏了脑子吧。
冬秀看着在嫂子怀里熟睡的侄女,真是玉雪可爱,天真烂漫,自从会走路了,便再也不喜欢叫人抱着,每日吧嗒吧嗒的迈着小短腿在院子里疯跑、大笑,她娘拐着双小脚,轻易都撵不上她呢,家里只冬秀时常能陪着一起玩,两人感情最好不过了。
可小侄女绝想不到,这可能是她这辈子唯一能肆意奔跑的时候了,最多三年,她的双脚便要被折断,裹上厚厚的白布条,塞进巴掌大的小鞋里,永不见天日。
可惜,在冬秀眼中,不良于行、形同残疾的小脚,却偏是吕氏和曲氏眼中的荣光和资本。
冬秀自己可以拼死拒绝裹脚,却无法干涉小侄女不去裹脚,毕竟她父母俱在,根本轮不到她说话。
但是她想说话,她想对那些受害者,更想对那些加害者说话,让他们不要再将这些痛苦加之于下一代人的身上。
第45章 三寸金莲
她回到房间,默默的在纸上写下《三寸金莲》这个标题。
现今政府和社会正在大力呼吁放脚,劝禁人们裹足,她也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来劝导人们啊,而且这个方法说不定比空喊口号更有效果。
她打算写一个小脚女人的故事。
这个故事围绕着一个名叫戈香莲的女人悲苦却无奈的一生展开。
香莲从小父母双亡,只与奶奶相依为命,家里虽穷苦,有奶奶怜惜疼爱,日子也算无忧无虑、快活自在。
奶奶年纪大了,担心自己老去后,小孙女孤苦无依,便下定决心要给孙女挣出一条活路、富贵路来。
穷人家闺女要想过上好日子,那就只能指望着将来能嫁个好人家。
在这个重脚更甚于脸、甚至命的地方,一双极标致的三寸金莲就是叩开富贵门的敲门砖。
于是在金莲六岁的时候,奶奶给她缠上了脚。
冬秀对这段缠脚的过程做了极为细致的描写,有了《才子变形记》的经验,她这次的描述更加具有渲染力,不仅能让人有十分真实的代入感,甚至会产生生理疼痛的错觉。
而从香莲裹脚的这一刻起,她悲苦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三寸金莲是她踏入荣华富贵的门票,却也是她由人变为玩物的凭证。
因为疼痛和恐惧,她也怨恨过反抗过,可惜她人小力薄,除了哭喊和耍赖别无他法。
她痛恨奶奶的无情和狠心,更加害怕看到自己那莲角一样的小脚,觉得它丑陋、不堪,就是个怪物。
直到有一天,邻居的大脚姑娘满是羡慕赞赏的对她说:傻丫头,咱闺女家裹脚,为的就是不叫你跑,你瞧谁家大闺女是整天在大街上撒丫子乱跑的?没裹脚的孩子不分男女,裹上脚才算女的的,打今儿起,你就跟先前不一样,开始出息啦。
香莲听着别人赞美的话语、看着别人羡慕的眼神,渐渐的就不再为自己的小脚感到羞惭和害怕了,反而生出了一股骄傲和自得来。
在奶奶给她裹脚时,她不再哭喊抗拒,反而主动要求奶奶裹得再紧一点。
在香莲和奶奶的共同努力下,那双三寸金莲真是裹得小极了、秀极了,以至于香莲每站一盏茶的功夫就摇摆如同风中弱柳,必须要坐下来休息,而这也让她美名远扬,成为众多姑娘羡慕的对象。
终于,香莲凭着自己小脚的名声,如愿嫁进了当地的富户佟家,而且还不是做妾,是给大公子做正妻,这可真是烧了高香了。
不止香莲与奶奶高兴万分,就连同一条街上的人也都以她为傲,帮着把那双小脚的美名传扬的更广了。
所有人都以为香莲凭着一双小脚而踏进了福窝,却不料她是走进了一个畸形而残酷的深渊。
直到洞房花烛夜,香莲才知晓,那大少爷原来是个痴傻之人,且性情乖张暴戾,动则对人拳打脚踢各种折磨。
幸而那佟家上自当家做主的老爷,下至伺候人的老妈子,全是好小脚的莲癖之人,家里地位全凭一双小脚说话,佟老爷看在香莲那双远近闻名的三寸金莲的份上,还肯对她维护一二,使她不至于被欺负。
香莲嫁过去不久,就参加了佟家特地因她而举办的赛脚会。
看着陌生人对她的双脚品评抚弄,她感到不适、羞臊和恶心,虽不想参加,可也不太把它当回事,她对自己的脚有信心,十里八方,再没见过比她的一双小脚裹得更好的,她准能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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