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结果却是她输给了佟家的二少奶奶。
输了赛脚会,就是输了家庭地位。
获胜的二少奶奶在家里呼风唤雨、得意妄行,而惜败的香莲却受到了全家的鄙视和轻蔑,她的傻子丈夫也对她饱以老拳,使出各种不堪的手段对她百般折磨,就连伺候她的丫头妈子们,也对她爱答不理、冷言冷语,各种刁难。
分明身处富贵家,香莲却渐渐的连顿饱饭也吃不上了,还要经常忍受各样身心的摧残。
香莲醒悟了,在这个家里,想要不被折磨死,要想活得好,首先得有双好脚,这就是她安身立命的资本,是她翻身的武器。
她求了潘妈,一个裹得一双好脚且善于裹脚,因而在佟家具有超然地位的仆妇。
在潘妈的专业□□下,香莲的脚果然裹得更小、更秀了。
她毫无悬念的赢得了第二次赛脚会的冠军,从此咸鱼翻身,真正成为了佟家的大少奶奶,再无人敢轻视慢待她。
后来她怀孕了,生下了女儿莲心,看着女儿天真的笑颜,摸着她细嫩柔软的胖脚丫,香莲更重视自己的小脚了,这就是她们娘俩的保命符呀。
她孜孜不倦的尝试着将自己的脚裹得更好看些,好保证自己的脚一直是家里最好的,这样她才能在这个家里站稳脚,才能保护她的女儿不受伤害。
她也变得与这家里的人一样了,成为了真正的莲癖,以小脚为美、以小脚为傲。
后来佟家败落,老少爷们死伤殆尽,香莲居然凭着一双小脚,成为了佟家的当家主事人。
她带领着佟家的女眷们裹脚护脚,使佟府成了当地有名的“小脚佟”,引得众人争相效仿膜拜,一时风头无两、声名显赫。
岁月流转,香莲由一个烂漫的少女,变作了富家太太。
这一年,革命的风潮席卷全国,各地纷纷闹起了天足运动,鼓励妇女放足,反对缠脚。
而“小脚佟”则成为第一个被革命的目标,成了天足会的斗争矛头。
香莲坚决反对放脚,并向天足会的会长牛俊英下了赛脚的挑战书,她坚信,只要是看过她一双小脚的人,就会迷上它、赞扬它,绝舍不得要放开它。
会场上,牛俊英大方的脱掉鞋子,将那双细嫩白皙的脚丫子亮给众人观看。
香莲却只看一眼便晕厥过去了。
原来那双脚上有块胎记,凭着这块胎记,香莲一下子就认出来这牛俊英正是她的女儿莲心啊。
当初佟老爷逼着给家中女孩子缠脚,香莲自己虽然拥护缠脚,但她是被迫的,为了这双脚,她吃过多少苦头,溜了多少血泪,怎能忍心女儿也受此折磨,于是将她托付给可靠之人带走,只对佟家人谎称女儿丢了。
不想兵荒马乱的,消息阻隔,这一“丢”便是十多年,香莲想女儿想得肝肠寸断,为女儿的安危日夜悬心,却不想母女再次相见,是在这样的场合,作为对立和矛盾而存在。
再后来,便传出香莲自尽身亡的消息。
小脚拥趸们便轰然而散、不战自溃,天足会全面获胜。
得知真相的牛俊英前去给香莲上了一炷香,青烟渺渺中,她仿佛看见一个年轻的女子,举着一个小女孩白嫩肥胖的脚丫子在温柔的亲吻。
这篇《三寸金莲》属于比较正统的文学,文风压抑而颓靡,好似一滩粘腻将干的鲜红血液,即刺激人眼球,又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冬秀对它抱了很高的期待,写起来格外的尽心和费力,就连大纲都修改了好几遍。
这篇文章并不很长,却比她前两本小说加起来耗费的心力都多。
与往常一样,江耕围是她的第一读者和誊抄员。
以前看她的小说时,他总是嬉笑怒骂,并伴随着丰富的拍桌喷茶、跺脚咬牙的肢体动作。
今日的他却格外安静,看完后也一声不吭的沉默了良久。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又重重的吐出,抬起泛红的眼眶看着冬秀:“真好,妹妹,没想到你还能写这样的文章,只是看得我心里怪难受的。”
“现在全国都在闹着剪辫放脚,看你这篇文章,也是赞成人放脚的,那你是不是也同意男人剪去这发辫?”
冬秀看着她哥脑后的那条辫子,油光水滑、粗壮乌黑,显然养护得极好,可见他是很在意和宝贝他这条辫子的,而且为了逃避剪辫,他连家里的生意也不顾了,还特地逃到乡下来,显然是对那条“剪发辫”的命令很不满的。
然而这是大势所趋,不是人力所能抗拒的。
现在,就连她们这偏僻的乡下都有督促剪发的巡逻队,日日上门劝人剪发,甚至动粗,特别是乡里的大户,几乎每日都要被巡逻队的人上门劝说,希望这些人能给乡里人做个表率和模范。
江耕围自然也被请去喝过茶了,不过碍于江家是当地大户,又是望族,那些人倒是很客气,没有很为难他,只是每日被围着洗脑教育,也让人很是不快啊。
况且村里面除了那些族老之外,十之七八的男人都已被减去了发辫,这些剪了发的人一开始还哭天抢地的羞于见人,后来人数渐多,倒是理直气壮了起来,还反过来劝说甚至嘲讽那些没有剪辫的人,活似那些留着辫子的人才是异类一般。
江耕围本也不是什么心志坚定、爱钻牛角尖的人,即便一开始很是不满,但每日被人说教洗脑,再看周围情势,心里早已经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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