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礼仍坐着发呆,好像没有听见妻子的话。
张素华冲进了厨房,“砰”得一声关上了推拉门。
厨房里传出了碗盘被掷在地上的破碎声,还有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叫声。
张素华盛怒之下用尽全力关那道推拉门,门在撞击下向后反弹了一段距离,留下了一条缝。
张德礼木然地侧过头,从那条缝隙里看见了妻子现在的样子。他一瞬间几乎是惯性的,胸腔中的怒火又要被点燃,似乎他潜意识里认为,在这个家里,只有他有摔东西的权力。
但下一秒,愤怒的火星就被掐灭了,他依旧颓然地坐在餐桌旁边。
“我找了一下午,我没找到她。她的手机……被我摔坏了……”张素华听到这句话后,哭叫声渐息。
“你是不是又打她骂她了?”她坐在厨房的地上,背靠着碗柜,双肩在流泪的过程中抑制不住地抖动。
推拉门外许久没有回音。
张素华已经知道答案了。
她一瞬间心里涌起了比以往任何一次更深更浓的恨意,她在某些方面非常恨自己的丈夫,也恨自己。
她忽然记起来大约三四年前的那次,她也是像今天一样,带着好心情回到家,想要快点见到丈夫和女儿。但一进门,女儿不知去向,只有一把菜刀,被扔在沙发上。她永远记得那把被扔在沙发上的菜刀,那么突兀,那么不合适。她不敢想象她回家之前女儿经历了什么,她甚至不知道她在哪里……
所幸那次她的女儿没有受伤,不然她根本不知道以后她要以怎样的心情面对女儿。
这次与上次一样,甚至比上次还要让她觉得害怕。上次是一把孤零零的菜刀,这次是一大堆碎玻璃,看着更心惊。
“她没有受伤吧……”张素华的声音颤抖着传出来。
张德礼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不知道女儿有没有被玻璃划伤。
张素华再一次从张德礼的沉默中获知了答案。她瞥向了刀架上的几把菜刀,深吸几口气。她用了足够强大的意志,才把想要拿把菜刀冲出去和张德礼同归于尽的想法压下去。
她把视线从刀架上的几把菜刀上移开,无限悲凉地倚靠着碗橱。她想起了刚刚看到的“家和万事兴”的装裱书法,玻璃碎掉的时候划破了里面薄如蝉翼的宣纸。宣纸半黏连着,在缺口处摇摇欲坠。
家和万事兴。
多么讽刺啊。
这个家的和睦,就像那层薄薄的宣纸,轻易地就破碎了。
夫妻二人隔着一道推拉门,半晌无话。
“这次又是为什么?”张素华突然问。
张德礼简单地说了事情的经过,略去了一些会刺激到妻子情绪的情节,声音里透露着无限的疲惫。
“张德礼你简直有病!”
张德礼没有出言否认。
“你为什么不能心平气和地跟她讲话!”张素华这句话不知说过多少遍,但是从来没有奏效。张德礼每次都是虚心认错,屡教不改。
“我们再出去找找她吧……”张素华浑身无力,手脚并用地狼狈爬起。
张德礼看着妻子几乎是从厨房爬出来的,不由得想起了女儿手脚并用拼命想要挣开他的那种模样。
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最失败的父亲。同时也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丈夫。
他的目光落在妻子身后——厨房里碎了一地白瓷碗片,与客厅的碎玻璃遥相呼应,更添讽刺。
张子纯在楼下看到了张素华的车,心里稍安。
“我妈回来了。”她嘴里咬着一块烤地瓜,含含糊糊地说。
祁隐誉看了一眼那辆车,随即看了看张子纯家的窗户——客厅和厨房都亮着灯。
“我在这里看着你上去。”他担心地看了一眼装作无所谓只顾吃烤地瓜的张子纯。
祁隐誉站在楼下,看着一层一层的声控灯随着张子纯上楼逐渐亮起又熄灭,最后楼道里传出了敲门声与一声关门的响动。
他盯着张子纯家透出来的灯光,定定地站着。
张子纯回来的正是时候,张德礼夫妇正准备出门找她。
她一进门,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堆碎玻璃片上,若无其事地继续啃烤地瓜。
张素华惊叫一声,赶紧过来拉张子纯的胳膊。
“你别找事!”张素华压低声音,厉声警告张子纯。“你想干什么?你还嫌你爸爆炸得不够是吗!”
张子纯挣开张素华抓住她胳膊的那只手,用力之大丝毫不顾及自己正坐在一堆碎玻璃片上。
“妈妈。”张子纯的声音很平静。“凭什么每次我和我爸有冲突,你都说让我‘别找事’,都让我顾及着我爸的感受来。”
张素华突然无话可说。
“在我爸眼里我就是个金刚不坏刀枪不入的神仙,碎玻璃算个屁,能伤到我吗?不然他今天怎么把我推到玻璃渣子里。”
母女二人的对话张德礼听得一清二楚。
“我不是故意的!”张德礼听到了女儿的描述,皱起了眉头。
张子纯没理他,继续对张素华说:“妈妈,你知道吗……我恨你……就像我恨我爸爸一样……”她第一次对张素华说“恨”,哽咽了几声,眼泪滚落到手里的烤地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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