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吗?自然是怕的。
她当时那么小,被表姨推搡着赶出门,天色太晚了,没地方可去,只能独自坐在漆黑的楼道里等着,看是萧倦先劝服表姨,还是阮北宁先回来救她。
隆冬的季节,她身上就穿了一件薄毛衣,凛冽的北风从楼道口灌进来,像是怪兽张牙舞爪的吼叫,她胆子小,被吓得全身都在发抖,却一直忍着没哭。
为什么不哭呢?
大概是因为,那时的她还天真地相信着阮北宁的话吧。
相信母亲是爱他们的,相信母亲总有一天会回来,带他们离开这个冷冰冰的地方。
因为这么相信着,所以她总是跟表姨对着干,跟所有人对着干,笨拙地,倔强地,歇斯底里地,想要把自己的顽劣变成催促母亲现身的办法。
现在,母亲再也不会出现了。
再也没有人能支撑她摇摇欲坠的希望,带她离开那条破败寒冷的楼道,离开那段始终都在等待,又始终都在失望的年幼时光。
十几年过去,所有人都长大了,只有她,只剩下她,依然还坐在那年冬天的冷风里,如同一张被揉皱的废纸,无人去拾起。
温暖的夕阳下,萧倦的眼睛亮亮的,染上了很美好的暖色:“你要相信我,没有哪个母亲会舍得离开自己的孩子,你看看我妈,她虽然脾气不好,又不怎么管我,但是我去上大学那天早上她还是哭了。
“其实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你那么小就离开了小姨,我还老是惹你生气,小姨她一定也很后悔当初没有把你和北宁带在身边,不管她是怎么跟你说的,但她后来还是很努力在修复你们的关系了,不是吗?”
南安慢慢握紧了拳头,指甲一点一点抠进手心,翻出的皮肉被狠狠刮开,伴着湿润的疼痛,渗出丝丝的血迹。
对不起吗?她最想听的那句对不起,穷尽一生也等不到了。
“你干什么?”
萧倦发现她的小动作,慌忙扑上去试图掰开她的手,却被她尖叫着用力甩开。
她像是抱着摧毁自己的决心,从喉咙里发出一种野兽般的嘶吼,用力撕扯那块受伤的皮肤,莹白的手掌上很快被撕出一道长长的,血淋淋的口子。
萧倦脑子里一片空白,太阳穴突突直跳,猛地把她从地上拖起来,死死钳住那只流血的手,被又踢又打也不松开半分,口中不停喊着:“南安,南安!你冷静一点!你别吓我!”
南安什么也听不进去,发疯似的挣扎尖叫,两个人扭缠着重重撞在墙上,疼进了骨髓里,萧倦忍无可忍,喘着粗气用力扇过去一巴掌。
一掌下去,他手心烫得发疼,肩膀剧烈抖动:“你闹够了没有?”
南安被打得歪在倾斜的书桌上,半张脸都木了,可手心是痛的,眼眶也痛得像针扎一样。
她想哭,她应该哭的,可眼睛却干涸得像裸露在烈日下的河床,挤不出一滴眼泪。
萧倦紧紧咬着牙,脸上笼罩着一种近乎失望的哀伤,嗓子还没有从刚刚那声咆哮中恢复过来,声音听起来沙哑又无力:“你一定要让小姨在天上也不得安宁吗?”
掌心的血顺着指尖流下去,一滴滴坠落在地板上,尖锐的痛感刺激着神经,南安扶着桌子慢慢直起腰,额头上冷汗涔涔,涣散的目光一点点聚焦。
萧倦暗自叹息,轻轻张开双臂,把满脸凄惶的女孩揽进怀里,大大的手掌以保护的姿态按在她的脑后,语气里充满了父亲般的宽容与爱怜:“乖,想哭就哭吧。”
南安抖了一下,听话地松开紧紧咬着的嘴唇,眼眶滚烫,终于揪着他的衣袖放声大哭。
她不想让母亲不得安宁,她不想的,可是她太失望了,从来没有这么失望过,比失去宋凉的时候还要失望一百倍,一千倍。
那个孕育她的生命,把她带到这个世界的人,那个让她有勇气从失败的感情里走出来,让她有勇气继续面对生活的人,甚至还来不及跟她和解,跟她好好道别,就不在了啊。
傍晚的风带着一点残存的热度从破碎的玻璃窗吹进来,淡蓝色的窗帘高高飘起,呼啦啦地响着,像极了一种感同身受的悲鸣。
萧倦牢牢箍住女孩颤抖的肩,红着眼睛徐徐吐出一口气:“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话虽如此,可他心里很清楚,眼前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再也不会复原了。
☆、苦夏
暑期过半,连续几天的大雨彻底缓和了烈日炙烤过的温度,这一年的夏天其实并不很热,却因为内心越积越多的悲痛和茫然而显得格外难熬。
阮北宁强打精神,收拾好乱糟糟的心情,才发现这只不过是从绝望的谷底往上攀爬的第一步。
迎接他的,是更加艰难的境遇。
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随着时间的流逝,原本蒙在阴影下,被他刻意忽略的现实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出现了。
母亲骤然离世,没有留下只字片语,也没有留下任何遗产,这个家等于彻底断了经济来源,如今,阮北宁手头所有的钱加起来,只够交一个人的学费。
“我准备把房子卖了。”
说出这句话之前,他捏着银行卡在房间里呆坐了一整晚,吃早餐的时候才犹豫着把锁在抽屉里的房产证拿出来,轻轻推到南安面前。
52书库推荐浏览: 李不乖 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