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陈俨从来都独来独往,不主动与人说话,也懒得开口。
但评头论足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沉默就不出现。
“他眼睛长在天上,真是傲啊。”
“只是有个聪明的脑子而已,出身又不好,将来难道能做官?就算做了官,那脾气也混不下去罢。”
“这样的性子恐怕娶不到姑娘,该一辈子都是一个人咯?”
诸如此类。
嫉妒旁人时,最好盯着旁人的短处拼命戳,这样心里会升起莫名的安慰。
这是范文卿体会到的诀窍。他在生人面前话很少,故而不参与同窗之间这些话题的讨论,但他心底里想的却也一点都不比同窗们议论得少。
这样在内心慢慢积攒起来的厌恶,在某一日终于爆发。那时已完全入冬,岁考在即,范文卿不敢松懈。天暗了,范文卿看到陈俨已经蜷进了被窝,遂起身又将书桌等东西搬去了外边。
岁考要看的书更多,浩繁内容让记忆力差劲的范文卿感到深深的挫败,他闷声不吭地翻着眼前的书,越看越烦躁。加上冬日朔风冻人,他整个人都蜷在毯子里发抖,心中更是窝火。
他霍地起了身,猛然拉开寮房的移门,声音很大,丝毫没有顾忌陈俨在睡觉。
他开口道:“我没法在外头看书了,贤弟你就忍一忍吧。”虽然忿忿,语气还是尽量地克制了。
被窝里的陈俨此时却双眼紧闭,牙根都快咬碎,他……很疼。
于是他也未回应范文卿。范文卿当他没意见,遂将东西又一股脑搬进屋里,将灯挑亮一些,继续看书。也许是故意的,他翻动书页的声音格外大,还时不时念出声,好像目的就是为了让陈俨睡不着。
此时的陈俨像不会游泳的溺水者,吃力地撑开眼皮,眼前尽是模模糊糊闪跳不停的光亮,伴随着书页翻动的声响,他的头快要疼得炸掉了。
范文卿自然不知道这些,他又熬了一整夜,待屋外有亮光时,有些心虚地合起书,打算吃个饭去考试,却看到几位同窗正在官厨外悄悄议论什么。
这时间天还早,天空灰蒙蒙的,四下灯笼都还亮着,官厨也刚开始忙活。这几位同窗愉快地议论完,其中一人将一只小瓷罐子递给了一名小个子:“找机会放啊,可别被发现了。”
旁边又一人道:“哈哈让他这次还怎么威风。”
这时有人瞥见了路过的范文卿:“哎哟范兄,这么早来吃饭?”
范文卿点点头。
又一人问范文卿:“你什么都未看见罢?”
“什么?”范文卿明知故问,紧忙着又加了一句:“我……什么都不知道。”
范文卿低着头匆匆忙忙去吃早饭。一直到考前,他都心神不宁。傻子也知道那小瓷罐子里不是好东西,且看他们议论的样子,那东西就是给陈俨的。
会是……□□吗?
范文卿知道许多人都看他不顺眼,可这样的方法也实在是卑劣,何况……若当真是□□,说不定他会死的。
想想他似乎也没有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故而不至于……不至于这样。
要告诉他吗?范文卿坐在椅子里看看自己手里还未背完的书,转念又想,都这个时辰了,也许他已经吃了,这时候再说也没有用了罢,自己何必去趟这浑水,这是与自己没有干系的事……
范文卿咬牙接着看书,直到同窗陆陆续续都到了,学官也已经备好卷子进了堂间,这才将书收进书匣,等待开考。
岁考要接连考三日,每一科都比之前小打小闹的旬考要难得多。刚开考时还无甚异常,范文卿看看前排坐着的陈俨,见他提笔答卷自如,似乎非常顺利,一颗纠结良久的心这才稍放了放。
可过了一个半时辰,陈俨霍然起了身,搁下笔就匆匆出去了,连监考学官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堂下一片哗然,监考学官忙用戒尺敲了敲桌子,示意肃静,堂下这才安静下来。
过了一刻钟,陈俨脸色苍白地回来了。他面无表情地坐回自己的位置,提笔继续写卷子。学官走到他桌旁,低头询问怎么回事,他回说可能吃坏了东西,声音听起来有些虚。
学官轻拍拍他的肩让他继续答卷,可还没过一会儿陈俨又起身出去了。
如此反反复复,之后索性就不来了。直到这科考试结束,他都没有再出现在考堂。
范文卿忐忐忑忑交了卷子,回头看看陈俨空荡荡的位置,桌上还铺着他的答卷。
他走过去看了一眼,字很漂亮,无一丝涂改,可见下笔极顺,天生读书料子。
学官走过来将陈俨的答卷拿走了,范文卿这才收拾书匣,低着头极其心虚地出去了。
范文卿走到拐角处,瞧见早上设计放药的那几位同窗个个脸上均有得逞的笑意,心就更虚了。
中午休息他没敢回寮房,怕陈俨在里头。他在官厨看了会儿书,下午去考试时,却没有看到陈俨再来。晚上迫不得已要回寮房休息时,他看到陈俨的被子是叠好的——
居然不在。
三
范文卿小心翼翼地去问了寮房掌事,掌事说陈俨得了急病,遂遣人将他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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