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虑勋贵侯门盘根错节的世交与姻亲关系,钦差也无意摆架子。他接过随从手中的户册,一板一眼地答:“吾皇圣明仁慈,按律,若是受雇来此谋生的老百姓,对照册子查明属实后,可以离开。”
郭弘磊松了口气,“多谢大人。”
“既如此,你先把不相干的人清出来,稍后我亲自对册核实。”
“是。”
钦差皱着眉,审视呜呜咽咽的男女老少,颇感头疼,清了清嗓子,威严道:“我乃奉旨办差,不敢耽搁时辰。账房都在哪儿?立即站出来,其余人原地待着,严禁擅自离开,违者以抗旨不遵罪论处。”语毕,他手一挥,喝令:
“奉旨查抄靖阳侯府财物,动手!”
“是!”
顷刻间,钦差一马当先,官差们带着账房,迅速涌入各院各屋,翻箱倒柜,将抄获之物详细登册,并贴上封条。
金银珠宝、古玩玉器等物一箱箱被抬走,运出侯府,充归国库。
亲眼目睹家宅被抄,郭弘磊眼眶发热,双拳紧握,用力得骨节泛白。
处处乱糟糟,姜玉姝扶着婆母,扭头提醒父亲和公公小心拥挤跌跤。忙碌片刻后,几个忠仆奋力挤了上来,她便把婆婆交给来人,叮嘱道:“照顾好老夫人,我去去就回!”
姜玉姝急匆匆,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向丈夫。岂料,人潮拥挤,她的裙摆冷不防被人一脚踩中,狼狈趔趄,脱口惊呼:“哎——”
“小心!”
混乱中,郭弘磊眼疾手快,一把搂住妻子,将其带进墙角。
姜玉姝一头跌进了对方宽厚胸膛,紧贴男人结实温热的躯体,尴尬之下,飞快站稳,紧张问:“确定了吗?什么时候动身?”
“定了。”郭弘磊慢慢松开她不盈一握的柔软纤腰,“三日后启程。”
提心吊胆的姜玉姝吁了口气,小声说:“还好,还好。至少没命令人明早就走。”
这还叫好?好什么?郭弘磊一愣,诧异盯着妻子,欲言又止,最终说:“回头再谈。”旋即,他振作,迅速压下悲痛,寻父亲和管事交代几句后,跃上假山,面朝乌泱泱人群,浑厚嗓音扬声道:“诸位!都安静些。”
惶恐不安的人群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郭弘磊居高临下,缓缓扫视众人,语调铿锵有力,肃穆道:“郭氏先祖追随效忠太/祖,南征北战,千辛万苦挣下靖阳侯府,荫庇后代一百五十余载,在场诸位都曾仰仗先祖的功勋安宁生活。如今,郭氏子孙糊涂犯下大错,辜负了浩荡皇恩,合该受罚。”顿了顿,他沉声吩咐:
“陛下有旨,责我等罪民三日后北上西苍。听着,在场中并未卖身入奴籍的男女,现站到那边去。”他抬手一指西侧,“未入奴籍,便不算郭家人,不必受流放的株连。”
刹那间,有人欢喜有人跺脚:笑的笑着跑到西侧,哭的哭得更伤心了。
郭弘磊直言告诫:“该是什么人,便是什么人,切莫混站,需知官府有奴籍户册,稍后钦差大人将亲自核实。一旦被查出谁不属实,论罪可算欺君。”
此言一出,再想逃避流放的下人也不敢乱动了,淌眼抹泪。
姜玉姝正擦汗,突听见身后响起孩童啼哭声,并夹杂丫鬟婆子的嚷声:“大少夫人?您怎么了?”
“快来人,世子夫人昏倒了!”
“娘?娘?”孩童嗓音稚嫩,茫茫然。
姜玉姝循声去探,却险些被心急火燎的婆婆撞倒,幸亏被侍女小桃及时拽住了。
王氏被嫡幼子架着,踉踉跄跄,焦急呼唤:“煜儿?煜儿在哪儿?我的孙子怎么了?唉,跟着的人简直废物,连个小孩儿也看不好!”
须臾,姜玉姝站定,发现地上坐着个憔悴少妇,一身素白,发髻凌乱,已经被丫鬟晃醒了。她蹲下,靠近问:“嫂子,你哪儿不舒服?”
“完了,全完了。”郭家长媳名巧珍,乃婆婆王氏的娘家侄女,高挑丰腴,腮边天生一颗黑痣。王巧珍拉长着脸,两眼无神,任由儿子在旁大哭,喃喃自语:“世子没了,家也没了。”
身为女子,姜玉姝倍感同情,劝解道:“虽说家被抄了,但陛下赦免了我们的死罪,留得青山在,活着就有盼头。”
王巧珍斜睨一眼,嗤道:“哼,你说得可真轻巧。你到底知不知道西苍在哪儿?”
姜玉姝摇摇头,顺势打听:“在哪儿啊?远不远?”
“三千里,西苍是边塞,荒凉贫瘠,紧邻已被北犰侵占的庸州,常起战乱。世子活着时,曾提起多次。”王巧珍凄惨一笑,泪珠扑簌簌滚落,“哈,倒也不必害怕战乱,因为无数被流放的人死于半道,根本没法活着走到边塞。”
“三千里?”姜玉姝怔住了,盘算着想:徒步北上三千里,确实太遥远了,跋山涉水,日晒雨淋,危险势必不少。但无论如何,总比被凌迟或砍头强,性命比什么都宝贵。
王巧珍委屈至极,抬手捶打胸口,泣道:“天爷菩萨,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今生竟要受这样的折磨!先是世子去了,丢下我和煜儿,孩子才三岁,孤儿寡母的,日子怎么过?这尚未理清,不料,家又被抄了!不仅抄家,还要流放,叫人怎么活?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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