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再也留不住,她狠命的往前走,衣袂在两人的撕扯间化为残片,宁容左慌张的像是失去了心爱宝物的孩子,强迫着膝行几步追赶,却还是没能留住她,眼睁睁的看着那最后的布条在五指间溜走。
“盲儿……别走!别走!我求求你了!”
回应他的只有沉重的合门声,让人扼腕的无力感瞬间将宁容左包围,他伏在冰凉的地砖之上,只穿着白色的寝衣,病症所致,两道肩胛骨凸显的十分可怖,微微抬起脸颊,发丝倾落,那凌于众生之上的无双容貌敛着求而不得的恨意。
昏暗的角落里,站着刚刚醒来的修仁,他将最后那一幕全部看在了眼里,有那么一瞬间,他也以为自己是在梦中,好久才问道:“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宁容左犹如离魂般浑噩起身,将视线垂入黑暗中,话音无情:“我是想叫她知道,为了她,我到底可以做到什么地步,我其实可以卑微到什么程度。”
修仁的心里难过,又道:“可是御侍大人没有留下。”
宁容左无瑕考虑江淮的出现,只是失意的笑了:“那这就是一场梦,我亦只在梦中卑微。”沉默几秒,语气复又淡漠,“等天明了,我依旧是这大汤朝,无人能攀的皇太子。”
修仁闻言,心下怅然,他知道,自己这位主子不能低头,也没办法低头,更是不想低头,他也永远都不会低头。
……
……
浴堂殿内撺掇着看不见的血腥气,无形的刀锋将寸寸肌肤割裂,疼痛像传染病一样蔓延四处,而江淮跪在殿中,听完皇帝方才的那席话,面无表情的瞥眼旁边软榻上的太后,那人也同时抬眼过来,声音冷淡:“你可受得?”
江淮脑中嘈杂,好像有人在她耳边狂吠,一时无言。
皇帝看着她,又问了一遍:“你可受得?”
江淮抬起黑邃的眸子,忽然无畏的反问:“若我不受呢?”
太后拨弄佛珠的动作停下,扬声叫书桐从院内进来,那老姑姑的脚步异常的沉稳,江淮平静的转头,发现书桐的手里端着一个银盘。
上面盛着三样物件儿:毒酒,白绫,匕首。
江淮哑然失笑:“不得不受?”
太后对视着她:“不得不受。”随即轻轻挥手,书桐见势,神色严谨的将手中的银盘放在江淮的手边,低低劝阻道,“大人,您可要想好了。”
太后语气缓慢:“想好了,就都能活,选错了,一个都留不得。”
江淮牙关紧咬,口腔内瞬间溢满了腥味,她瞥眼那个银盘,不紧不慢的伸出左手,面容释然且清冷,刺骨的手指从那绸制的白绫上掠过,这样吊死太过费力而狼狈,又点了点白瓷的毒药瓶身,回忆起当初被慕容秋下毒的那次,五脏分离的痛楚她不想再承受第二次,遂停手在匕首之上,猛地攥住,然后向自己扎去!
皇帝骇然,震惊的站起身来:“君幸!”随即眼前一黑,脱力的往后踉跄几步,直接跌坐在椅子上,后脊撞得生疼。
书桐也心惊的尖叫:“御侍大人!”
可是为时已晚,江淮已经将那柄足足七寸长的匕首插进了自己的胸口,锋利的刀尖儿从她消瘦的背部透出,鲜血淋漓如珠洒在白色的地砖之上,她的脸上浮现出风轻云淡的笑,嘴角弯弯似镰刀,好像在嘲弄皇帝和太后的偷鸡不成。
他们想让她如何,她却偏不如何,生平二十年,她已经受够了桎梏。
别想再继续摆弄,还其本该的自由。
江淮眼中的光芒亮如灯烛,盛满了初入宫时的桀骜不驯,好似未打磨过的曜石,随后呛出一口血来,和衣衫上的液体融合向下蜿蜒,犹如红色的河流。
她撑不住的向后倒去,视线也蓦地躺平,她瞧见立在不远处的那个巨大的白釉花瓶,足有半人高,上面绘着寒梅图案,那褐色的梅枝插在半雪中,有花瓣飘零,像是初夜的落红,旁边还附着一首诗。
‘中庭多杂树,偏为梅咨嗟。问君何独然?念其霜中能作花,露中能作实。摇荡春风媚春日,念尔零落逐寒风,徒有霜华无霜质’
徒有霜华无霜质。
好一句徒有霜华无霜质。
想来她江淮是霜华和霜质并行,既能在冬日开花,亦能在冬日存活,奈何北风太寒,一人终生浮萍飘摇,不必执意摧残,一刀就败了。
只是可惜,没能抱得大仇,原是含恨而死。
还有,她在乎的那些人,到底是连累了他们,不过,请一定一定要原谅她的自私,这二十年的难以自持,就只任性这一回。
手脚失血麻冷,江淮很快失去意识,心甘情愿的合上了眼睛。
……
……
皇帝瞧着那滚血流到自己的脚下,却没有躲,只是浑身激颤,回首太后,她满脸的波澜不惊,伸手进袖子里,像是要拿什么东西。
皇帝一时茫然,想要阻拦:“别……”
“别?”太后回头看他,眼神令人畏惧,“你要反悔?”
皇帝是在太后膝下长大的,从小沐浴在她的严厉教导之下,被这样一看,有些慌乱的侧过身去,心下乱嗡嗡的:“没……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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