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说过这样的话。
而那人相问:“若是被人摘下来,细心呵护一辈子呢?”
顾无瑕想着,却不再愿意回想了。
有时候,自己还真是一语成谶的高手。
坐在那妆台前,她将纤纤玉指伸向那装着胭脂水粉的盒子,将其中仅剩的一点妆粉涂在脸上,只可惜,只涂了左眼,就再也没有了。
对镜轻笑,好像是眼睛上落了片粉红色的花瓣。
唱虞姬的头饰在进府之前,被她留在了顾家班,留给了师父,所以此刻,她只将那簪子抽出,浓密的发丝瞬间打散,就这样如水流般披散在身后,好像是悬挂的瀑布,又仿佛被冲开横流的墨汁。
抬手,迈腿,开嗓。
空荡萧阔且光线阴暗的屋内,那人穿着世间最纷华靡丽的戏服,**着白嫩玉足,轻合双眼,睫毛细微颤动,耳边风声流转,茫然间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伫立了二十余年的戏台子。
锣鼓声起。
掌声响起。
她是角儿,是中原名角儿。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顾无瑕已经一年多没有唱戏了,但每日都会吊嗓子练功,所以时隔许久再唱,声音仍是印象般清冷好听,好像山涧冬雪融化,坠入水面的滴水声,又类比高山之巅,风掠百花的自然之声。
正所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大王,今日出战,胜负如何?”
顾无瑕探手过去,触摸着虚无,一双漆黑的眸子从未像今日这般有神,她看着面前的高绘屏风,好像看见了什么人,自顾自的唱,自顾自的沉醉。
“兵家胜负,乃是常情,何足挂虑?备得有酒,与大王对饮几杯,以消烦闷。”
唱罢,她撩袖伸手,做端杯状,藕臂上那颗最宝贵也最廉价的守宫砂早已不见,仰首抬臂,好像当真在痛饮美酒一般。
只是当她作势饮完,动作却莫名其妙的停住了,她抬着头,盯着那纹理极佳的房顶,嘴角笑吟吟,眼角却湿润,滚下晶莹的泪来。
鼻音稍重,她忽然转身指着空荡荡的房门处,脸色转变飞快,迈着戏步匆匆后退,惊呼道:“汉兵,他、他、他、他杀进来了!”
话未说完,后脑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遂将余下的话咽了下去。
顾无瑕慢慢的转过头,瞧着方才后退时撞到的那白绫结扣,白的像是冬日团成的雪球,只不过,此刻像是在邀约她的死亡。
无奈的咻然一笑。
顾无瑕放下双臂,那被堆到肘弯的白色长袖嗖的垂在地上,被风吹的卷成一条麻花,又像是她无处归放的流离年月。
好在,终于不用再四处颠沛。
顾无瑕释然的吸了口气,转身对着琉璃戏园的方向,给含辛茹苦将自己喂养大,又将满身本领倾数传授的师父磕了一个头。
半晌,她直起消瘦的身子。
踩着那雕花凳子站好。
手握白绫。
第97章 无边丝雨细如愁
窗外的雨好像快停了,顾无瑕目光平静的看着,她看着那宽阔却孤独的院门方向,午后,秦凉就是在那里下令赐死自己,又匆促消失的。
那人临走,竟没过头。
她面容苦涩的合上眼睛,羽睫再次湿润。
人之将死。
其言也真。
秦凉。
我从来没喜欢过秦尧。
我顾无瑕这一辈子,只倾慕过你一人。
想当初和秦尧相遇,我所生的一切鼓舞悸动,不过都是因为他自称是你而已,你画作满天下,我极其喜爱,所有扇面皆是你所绘景。
清澈甘冽的檀溪,观之仿佛身临其境,闭上眼睛,好像能听到那流水之声,恰似天籁,巍峨耸云的童子峰,一眼便震人心魄,触手而上,犹如亲瞻那山的千百年之寿,翠绿如郁的九竹林,凑近轻嗅,那自然的馈美似能透过画轴漫出,掠过鼻翼,让人如痴如醉。
能绘出此等画作的人,该是云端的如玉公孙,该是萧萧肃肃,爽朗清举的翩然君子,该是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的望门贵爵,该是龙章凤姿,天质自然的江湖行侠。
殊不知,竟是那贪图政权,不惜谋杀亲兄长夺位的卑劣小人!
最动人的皮囊下,包裹着最肮脏的灵魂,而比没有梦更痛苦的,是梦的破碎。
想来当时,昌王指婚的那一天,她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为自己搏来那秦凉填房的位置,心里盼的,就是能瞻仰意中人之资。
所以,当得知秦尧非秦凉的时候,她心内依然是平静的,她也根本不是口中的誓从夫纲的女子,她只是,想做那人的余生妻侣。
但褪下面具的秦凉让她大失所望,那人的劣性多疑让她多次想要离开,可是一看到那人的画,她便又生出些许希冀来,能画出这样画的人,一定会有赤子之心的。
只可惜,秦尧的死,使得秦凉的丑陋加倍,且无力回天。
所以罢了,一切只当是她顾无瑕看走了眼,你秦凉不是什么心存广阔天地,游走九江七山的潇洒风流人士,你只是,猪狗不如的畜生而已。
秦凉,你太让我失望了。
顾无瑕在心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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