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张君阳胡了牌,张大少奶奶就不依,叫嚷起来:“君阳,你只顾巴结亲家太太,连你嫂子的牌都敢胡。”
老太太听着,便含笑起身,帮女婿说话:“怎么,你赢了满场,好不容易输一回就不高兴?快给钱,快给钱!”
大家都笑起来,气氛很融洽。
张太太和张君阳压抑心口半个月的yīn霾,也渐渐散去。
特别是张太太,惴惴不安,生怕惹怒了白云归,他们家日子就没法过了。要是灵儿误会,闹起离婚了,张家简直要乱套。
好不容易才结上了白总司令家的这门亲事。
如今做生意不比往昔。
世道乱的很,不管是铁路还是码头,时不时就封锁。倘若什么都不是,那些扛枪的让你等十天就是十天,半月就是半月。还需要不停打点银子,把他们喂饱,赔足笑脸。
政府的法律是政府制定的,今日改,明日改,权势当道,正正经经生意人,哪户不垮?
得罪了白云归,他一声令下,借着搜逃犯、搜烟土,封了张家的仓库、店面,张家哪里去告状?
以前还有皇帝管着。
如今的总统,根本就不顶用,外面做官的,特别是自己有部队的,几个怕总统?
除非像北方卫总统一样,自己有嫡系势力。
像南方总统这种空架子,也就是名头拿出来吓唬人,管管平头百姓,可管不到手扛重枪的军官头上。
整个东南都是白云归的嫡系,估计总统都要巴结着他,要不然,他的孩子们办满月礼,总统夫人怎么纡尊降贵巴巴从南京赶来?张太太越是这样想,越是冒冷汗。
如今好了,两个孩子和好如初,她胸口大石也落地了。
君阳是聪明的,灵儿这孩子也明事理,总算有惊无险。张太太想起好几次自己提到子嗣问题,就胆子发寒。
灵儿这孩子瞧着没有脾气,原来也挺扭的。幸好子嗣问题她没有多谈,真正惹怒了媳妇,闹起来也是烦心事。
张太太这才觉得,媳妇娘家势力太大也不好,做婆婆的只能供着,跟娶了公主似的。
灵儿不是那作怪的孩子,要是她像周如倾,张家真是阖府难安。
那边,画楼跟瞿湘聊天,说的都是怀孕时的事。瞿湘说她最近睡得不太好,又吐得厉害,笑道:“听娘说,大嫂一开始怀相也不好,后来如何了?”
后来……
白云归回来了,就莫名好了……
画楼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为何不吐了,只是把婆婆当初告诉她的话,再告诉瞿湘,便把话题从孩子身上,转移到了南京,问她南京有什么有趣的。
瞿湘想了想,才道:“我母亲教我做淑女,平日里出门也少。特别是出嫁前几个月,除了三两个好友,很少游玩,也不太清楚南京到底哪里有趣。不过,柳局座倒是喜欢南京,时常出去逛,给我带些好玩的。我出嫁前一个月,柳局座突然忙起来,说什么丢了一批货……我想,可能是丢了大东西,就也不敢央求她送我出嫁。大嫂,您要是想去南京玩,我给朋友写信,托人领着你……”
画楼对妯娌都很善意,瞿湘原本没有多想。
可她突然问南京,顿时让瞿湘明白,她想问些时政。
大嫂刚刚生过孩子,短期内不可能去南京的,就算她想要去南京,副官亦会帮她安排好行程。
单纯的闲聊?
那应该问瞿湘父母如何,家里有好些人,而画楼直接跳了过去,只问南京什么有趣。
回眸间,画楼对瞿湘轻笑,心中对这她越来越佩服。
瞿湘似乎对画楼笑,那笑容也比从前亲昵三分。聪明人总是喜欢和聪明人打jiāo道,这样彼此都不累。
瞿湘嫁过来之前,对白家没有太多奢望。她受够了母亲莫名其妙的歇斯底里,受够了处处受母亲控制,只想换个环境,逃离那令她窒息了二十二年的家。要是再多一天,她也会被控制yù极qiáng的母亲bī疯。
她好似落入汪洋大海的孤独旅客,白家是茫茫海面一块浮木。她不知这浮木是否能将她渡到彼岸,却是目前能救命的唯一。
她不顾一切攀上了这块浮木。
对未来的不确定,让她有些茫然,大家会背后说她怯懦。怯懦是她向母亲示弱的一种手段,是一层保护伞。
白家,却比她想象的要好。
丈夫是个口直心快,毫无心机的人。新婚之夜他喝醉了,问她:“你嫁给我,也是因为我大哥?所以女人缠上我,都是因为我大哥……”
她便服侍他洗漱,然后跟他说,她有个很厉害的母亲,她不得自由。
而且她年纪大了,很难再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正好白家门第和瞿家相对,他又比她大。
然后他就笑,有种风流妍态:“我喜欢女人说实话,你很好!我也是实心实意和你过日子,跟你们家没关系!”
看到她的平凡姿容,他没有失望,没有鄙夷,而是问她是否对这段婚姻的态度真诚。既然她是真诚的,他便愿意尊重她。
他心思单纯,有时说话有趣,惹得她大笑。眉目飞扬时,他总说她很好,然后就紧紧搂住她。
似乎爱qíng便是这样缓慢滋长。他只是个长不大的孩子,顺着他,哄着他,他便愿意付出真qíng。
瞿湘对丈夫是满意的,比预想中好百倍。
婆婆慈爱,善良,而且睿智,看似事事不过心,却什么都明白;妯娌聪明,一个比一个聪明,没有利益冲突,就能和平相处;小姑子一个单纯可爱、一个机灵古怪,瞿湘都很喜欢。
嫁到白家不足半年,瞿湘好似重生了一回。她从前世界里那些固执的yīn霾和歇斯底里,全部散去,她终于过上了正常的生活。
只是南京……
埋在南京的那些往事,如果被翻出来,白家人会不会用另一种目光看她?
瞿湘又不禁想起,大嫂刚刚问她南京的事。难道是自己的事qíng败露?
不可能!
只要qíng报局不毁,她的秘密就不可能被翻出来!
可qíng报局如今的局长是云媛,瞿湘跟云媛没有太多jiāoqíng。
云媛曾经是白云归的姨太太,白云归改弦易张,也是她做的说客。难道是白云归觉得她不正常,叫人查她?如果是白云归去查,云媛应该会告诉他吧?
画楼便来试探她的口风?
瞿湘想起柳烨说,慕容画楼一身好武艺,枪法超群,定是哪个势力豢养出来的。后来被白云归的真qíng感动,愿意留下来,洗心革面,规规矩矩做了白夫人。
那么,慕容画楼应该很能理解她想从头开始忘记过去的心qíng吧?瞿湘忍不住又看了身畔的人一眼。
只见慕容画楼神色安宁,看着远处牌桌,眸光柔和又满足。
瞿湘心中微动。
她道:“大嫂,您很喜欢一家人热热闹闹的?”
画楼一直在想瞿湘刚刚说南京丢了批货、柳烨亲自去找等事,听到她的声音才回神,笑道:“我很喜欢。”
“好像只有这样,才是感觉是自己活着的,对吗?”瞿湘声音轻柔婉转。
画楼一怔,眼眸敛住,片刻后才笑道:“是啊,来世间走一遭,没经历过热闹的家庭生活,便是白活了。”
瞿湘垂首,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沉默着。
从白公馆回来,画楼的心有些难受。不知道为何,瞿湘那随口一句话,让她想起了苏氏。
她沉吟片刻,对司机道:“去三霞路。”她想接苏氏和苏捷来看看清歌和素约。清歌和素约出世两个月,苏氏从未见过,她一定很想。
第259章 苏捷
今夜天气好,澄空烟云收尽,一轮冰魄悬挂碧穹,透明晶莹,将清辉洒向庭院。矮矮冬青树在冬日月夜淡然矗立,处变不惊的风骨,在地上投映浅浅痕迹,小院越发幽静。
画楼的车子鸣笛,护院急忙跑来开门。
刚刚下车,便听到院子里孩童清脆响亮的笑声。
那声音圆润饱满,似大珠小珠落玉盘,嘈嘈切切。
应该是苏捷吧?
画楼眉梢微挑,忍不住笑。苏捷今晚怎么这样开怀?
佣人开门,客厅里壁炉烧得正旺,源源不断的热流在屋子里徜徉。苏氏穿着湖水色绣玉簪花纹的长袄,斜襟布满珍珠做扣子,点缀了衣裳样子和颜色的单调,有种妍媚从苏氏的谲艳眸子透出来。
苏捷穿着银红色缎袄,淡墨色长裤,穿了双装饰布老虎头的双梁鞋,在地毯上跑得正欢,苏氏跟在他身后,累了一头汗珠。
因为出了汗,脸颊粉润,更显年轻妩媚。
瞧见是画楼,苏氏让奶妈陪苏捷玩,她快步走过来,柔媚眸子难掩惊喜:“画楼,你怎么来了?”然后看了看门口,又问,“一个人来的?”
虽然知道不可能,还是希望画楼可以抱了孩子来。
画楼叫了声妈,笑道:“我一个人来的。”然后看了看停下来好奇打量着她的苏捷,忍不住眼眸温柔问他,“苏捷,怎么这样高兴?”
苏捷四个多月没有见画楼了,有些认生,直往奶妈怀里躲,却又不甘心,伸出小脑袋继续打量着她。完全不同于慕容半岑的胆怯,他大胆又活泼。不知道是天xing,还是因为年纪小。
苏捷已经十四个月了,听王管事说,他两个月前开口说话,如今会说很多词,苏氏比从前更加开心。
苏氏携了画楼的手,两人在沙发里坐下,然后让奶妈把苏捷抱过来。她怀里搂住小苏捷,替他拭擦额头的汗,然后问画楼:“我们刚刚吃过,你吃晚饭了没有?我以为你还没有下月子……”
画楼道:“吃了,今天去了白公馆,灵儿的婆婆带着她妯娌和小姑子过来玩,那边吃饭早,婆婆怕我累着,坐了会让我先回来……我想着好久没见你和苏捷,就过来瞧瞧……”
画楼和苏氏说话的时候,苏捷一直偷偷扭头打量着画楼。
可是和画楼目光一撞,他都把头埋在苏氏怀里,十分有趣。
“妈,我听王管事说,苏捷会说话了?”画楼伸手去摸苏捷的头。
苏捷感受到她的善意,便大着胆子任由她摸,然后点漆眸子不住打量着画楼,那两扇羽睫修长浓密,忽闪忽闪扑棱着,画楼心头都苏软了。
“说的不利索,但什么都会说点……”苏氏脸上浮现愉悦神色。她指着画楼,对苏捷道,“叫姐姐……”
苏捷眼珠子转了转,扭头问苏氏:“姐姐,是什么?”眨巴着圆润的眼睛,有些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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