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展微微蹙眉。
他上楼去敲门,瞿湘才给他开门。
灯光下,她眼皮浮肿,眼眸通红,是哭过的。
“出了何事?”白云展紧张问道。
“云展,我想我妈了……”瞿湘声音嘶哑,“我爸爸死后,妈就一直跟着哥哥在法国。我想去法国看看我妈……”
白云展搂住妻子,笑着安慰她:“不哭了,又不是不准你去。明日我陪你去,chūn且和雨歇也好几年没有见到外婆和舅舅。”
“不,我自己去!”瞿湘有些撒娇,眼泪止不住又溢出来,“不是说要卖了房子和橡胶园?我实在一刻也等不得,我马上要走。最多两个月我就回来。等我回来了,你把家里的事都处理好了,咱们直接去英国,好不好?”
白云展的余光这才瞥见墙角一只藤皮小箱。
他眉头蹙起,瞿湘从来都是谨慎理智的。夫妻十几年,第一次见她这样失态,一定是出事了。
“是不是岳母?”他担心问道,然后慎重望着她,“湘儿,你有什么跟我说。就算我不能帮你,亦能替你分担心里的苦……”
“云展,我求你了,什么都别问!”瞿湘放开丈夫,左手被碎片划了下,已经结痂。
她拿帕子拭了泪,含笑看着白云展:“我一个小时后的飞机……你还不相信我?我不会有事。云展……”
眼眸含着祈求神色。
白云展沉吟半晌,才道:“这样急,我不放心……既然真的想岳母了,我也不能拦着你,我送你去机场……”
瞿湘感激搂住了他的脖子。
白chūn且和白雨歇听说母亲要连夜赶去法国,很是诧异。
雨歇拉住她的衣袖:“妈,我也要去。”
“雨歇乖,妈回来给你带礼物……”瞿湘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头,笑盈盈的,然后对chūn且道,“照顾妹妹,别惹事。”
chūn且哦了一声。
白云展开车,送瞿湘去机场。
看着她上了飞往法国的飞机,白云展依旧站在那里愣神。她到底怎么了?越想,越觉得心头不安,很想跟过去瞧瞧。可想起她jiāo代他把家里的事处理好,白云展这个念头又压了下去。
飞机在跑道上滑行。
乘务人员看着一名穿着淡墨色旗袍的旅客撬开了餐厅的窗户,骇然要阻拦她,却见她拎着藤皮箱跳了下去。
那乘务人员大惊失色,惊叫出口。
飞机慢慢起飞,离开了跑道。乘务人员从那女子刚刚跳下去的窗口望过去,她已经沿着跑道,回了飞机场。
往昆明的飞机还有十分钟就要起飞,瞿湘压了压宽檐帽子,混在乘客里准备登机,倏然有人拉她的胳膊。
她快速后退几步,避开了那人的手,才抬眸看他。
一袭黑色西装风流英俊,是李方景。
“过来……”他没有笑意,眼眸有些锋利。
两人往旁人的暗处走了几步,藏在夜幕下。
“她临终遗言,就是希望你平平安安。你都躲了快二十年,还有必要回去冒险?”他声音很低,却带着愤然,“你现在只是个平凡的妇人,不再是南方政府的王牌特务!可日本人还在找你,你回去就是个死。想想你的孩子……”
“我的朋友很少……”瞿湘低低笑了笑,“柳烨算一个。当年若不是她,我不可能退得那么gān净,亦不可能过上梦寐以求安静的日子。那些禽shòu……我不想别的,只想替她报了仇……你放心,我知道我有孩子。”
曾经李潋之抓过瞿湘,后来被李方景转手送给云媛,他一直知道瞿湘就是南方政府的王牌qíng报员。
她处事低调,否则以她的功勋,qíng报局局长哪里轮得到云媛?
就是因为她一向神秘低调,所以她退出才能神不知鬼不觉。
“你一定要去?”李方景叹气,“我真后悔告诉你!”
瞿湘笑了笑。
李方景很无奈,说了句一路平安。
前往昆明的飞机就这样起飞。
瞿湘回国后,李方景一直关注着上海的新闻。
在上海,每隔几日就有一个日本高级军官被暗杀,每日都有一个日本宪兵惨死。
两个月后,瞿湘回到新加坡,已经是新加坡的六月底,正是燥热时节。
李方景这才松口气。
其实他早在半个月前就收到了李潋之的电报,一直犹豫是否要告诉瞿湘。他犹豫半个月才说,最后瞿湘还是冲动回国。
瞿湘告诉李方景:“她的骨灰放在李潋之的官邸内,牌位是爱妻柳烨……”
她有些唏嘘,“不成想他对柳烨那样痴心……这么多年了,还是……”
倘若她知道李潋之为了柳烨一生未娶,只怕不会这样唏嘘轻叹。
李方景就打趣般笑道:“你不知道,我们李家尽出痴qíng种子。”
瞿湘觉得这话耳熟,然后才想起是曾经别人说爱新觉罗家的男人尽是痴qíng种子……她忍不住摇头笑:“六少倒是时刻不忘chuī嘘自己。”
李方景也笑。
“没有云归他们的消息?”李方景问道,“我的人说云归战死了,我不太相信……”
瞿湘一时默然。
好半晌,她才道:“我看到大嫂了。外面的人说大哥战死了,大嫂却没有见到大哥的尸骨。我回新加坡的时候,她去了重庆……她说找不到大哥的尸骨,就不会相信大哥战死。”
李方景沉默不语。
七月中旬,白清歌把家里的庄园房产等全部卖了,准备跟五叔、六姑八月底去英国。
八月初,白云归战死的消息传到了新加坡。
白清歌开始收拾行囊,准备回国。
白云展和瞿湘都劝他。
“我爸爸战死,我妈和妹妹下落不明,国恨家仇,我不杀尽小日本,就不是白云归的儿子!”他脸色紫涨,神qíng坚毅又愤然,酷似发怒时的白云归。
“四哥,好样的,我也要回国!”白chūn且难得一次在人前大声说话。
“跟我们去英国!”一向温和的瞿湘脸上没有一点笑意,“你杀日本人,你凭什么?像你们兄弟这样的,回去也是被人当成枪靶子!”
白清歌不以为意。
瞿湘突然劈掌袭向白清歌。
白清歌心中大震,忙向后退后。他虽然敏捷,却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同时剧烈又清晰的疼痛袭来,他禁不住啊了一声,右边手臂被瞿湘折向身后,脱臼了。
白chūn且、白雨歇和白云展站着没有动,全部错愕望着瞿湘。
瞿湘一把拎起白清歌的衣领,冷笑道:“连我都打不过,还想着什么国恨家仇!你妈怎么跟你说的,你全部都忘了?”
妈妈让他守住白家,不能让白家出事。
妈妈还说,日本人会打到新加坡来,让他劝白家众人离开新加坡。
如今,产业都卖了,可是新的落脚地方还没有找到,二叔三叔四叔还有七姑都不愿意离开新加坡。
妈妈jiāo代的事,他都没有做到。
疼痛中,豆大汗珠从额前冒出来。
瞿湘吩咐佣人:“送四少爷去医院。”然后冷冷说,“你还想不通,才不配做白云归的儿子!”
白云展才回过神来。
把胳膊弄折了,怎么想吐口吐沫那样简单?
“湘儿,你下手也太狠了……要是清歌留下后遗症,怎么对得起大哥在天之灵?”晚上躺下,白云展幽幽道。
瞿湘猛然坐起来,黑暗中,她的声音严厉又陌生:“你也瞎说!大嫂说大哥没死,大哥就没有死!下次别再说这种话!”
白云展怔住。
这样的瞿湘,他觉得很陌生。
第280章 大结局
一九四五年的俞州,战火初定,满目萧条。
汽车缓慢爬上半山腰,似火般的木棉荼蘼盛绽,落英如锦,把半山腰的路铺垫得似展开的画轴,秾艳灼目。
一株木棉被摧残,横卧小径。
汽车不得不停下来。
穿着咖啡色条纹西装的高大男子下车,然后开了后面车门,搀扶着穿墨绿色旗袍的女子下车。
还有一名年轻女子,穿着格子大衣。
“妈,这里就是爸爸以前的官邸?”素约望着被战火摧残的断壁残垣,眉头微蹙。母亲口中的官邸,是风景如画的地方。
如今,庭院糙木深深,早已看不出曾经的风貌。
白清歌则搀扶母亲跨过那株倒下的木棉树,往前走去。
缠枝大铁门早已残缺不全,那些缠绕大门的藤蔓依旧摇曳着,却失了最初绿衣盎然的美丽,凌乱依附着。
门前小径曾经种着白玫瑰,如今不满了杂糙。
绕过小径,是偌大的花坛,这里曾经种着各种茶花。深秋清晨,画楼最喜摘带着寒露的茶花,cha在水晶花瓶里,摆在自己的chuáng头,伴着那浓烈馥郁的茶花香,或者读书,或者描眉。
雕花大门早已不知去向,三层小楼虽矗立,却残破不堪。
门口缠绕着厚重的蛛网,灰尘的气息迎面扑来。
白清歌上前,用门口沾满灰尘泥土的大木棍搅开蛛网,然后犹豫着问画楼:“妈妈,这房子不晓得是否结实,要不我们陪您绕到后面看看吧?”
画楼却摇头,笑道:“这里曾经是你爸爸的官邸。那时总有人刺杀他,这房子是他亲手造建,普通的子弹无法穿过,比任何建设都结实……我们进去看看。”
白清歌和白素约彼此对视,终究没有反驳画楼,跟着进了官邸。
画楼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踏进这厅堂的qíng景,虽然是二十五年前,却恍然昨天。那时,她经历一场生死,才见到了自己的丈夫。
她不是这个年代的人,重生在这个年代,她也是怨过的:好好的繁华盛世不去,偏偏来到这个动乱的年代。
幸好,当时俞州的统治者,是心怀天下的白云归。
也许她的到来,只是为了和他的一段qíng缘吧?
他四零年从新加坡回到华夏,并没有战死,却断了一条腿。云媛收留了他,替他养伤。画楼在四一年夏季才找到他。
他的身体很不好,断了腿,又因为身子里有子弹的缘故,不停生病。半年后,他病逝了,享年六十岁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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