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画楼越看越觉得好看。
慕容太太却双颐绯红:“胡闹!妈是孀居之人,怎么能穿这样显眼的颜色,还不被人骂死?”
青稠映衬红霞,更添妩媚。慕容画楼只觉得她真是很美,从骨子里透出的烈烈风qíng。
慕容画楼有些可惜,知道劝说不过她,只得挑了一旁绛色的杭稠,繁绣玉簪花纹,“这个呢?”
慕容太太一概摇头,道:“妈有衣裳穿!这些料子都太显眼了,妈穿不得,你和六小姐做吧……”
左劝右劝,她始终不答应,慕容画楼略微失望,只得将佣人把布匹都收起来。
huáng昏时分,白云灵与慕容半岑才回来。跟着他们的张副官手里拎着些许东西,差点将他淹没。女佣忙去接了,白云灵鬓角微松,却很开心,指了指她买的东西:“大嫂,你昨儿不是说要做旗袍?我买了布匹……”
慕容画楼与慕容太太一愣,掩面失笑。
白云灵一头雾水。
白云展便将慕容画楼也买了很多布匹回来的事qíng,告诉了她,忍不住也笑了:“你们女人,做衣裳最积极!”眉眼晶亮,不似在车上的别扭。
白云灵微恼,扬手要打他。
慕容半岑坐在沙发上,神色疲惫至极。白云灵不过借着带他出去玩的借口,自己大快朵颐,反而慕容半岑累得jīng疲力竭。
慕容画楼叫女佣带他上楼洗脸休息一会儿。
吃晚饭的时候,白云归没有回来。
八点多,大家快要休息的时候,他的贴身周副官回来了,说督军有事qíngjiāo代夫人……
慕容画楼跟他在小会客厅说话。
是慕容半承的事qíng。
“大少爷新开了间赌场,跟亲家太太说,让半岑少爷去赌场做事,将来帮衬他管理赌场……还说如今皇帝也没了,念书不顶用,让半岑少爷不用读书……”周副官道。
慕容画楼手指蓦然收紧,这个禽shòu!慕容半岑那般文雅温顺,年纪不过十三岁,居然让他去赌场做事……
怎么说都是血脉兄弟,如何下得去这样的狠手?
“知道大少爷为何要半岑少爷去赌场做事吗?”她的声音冷厉,似刀锋滑过冰凉的青石板。
“属下不知!”周副官道,“不过,家里旁的少爷都不用去,大少爷只让半岑少爷去。”
慕容画楼想起慕容太太昨晚的话:他向来是憎恶我的,毕竟我比他还少一岁,他却要叫我一声太太……
对慕容太太再深的恨意,亦不能冲自己的胞弟下手啊!
幸好慕容半承要开火柴厂,否则督军亦不会跟他联系,慕容太太亦不敢轻易带着慕容半岑来俞州。
“督军最近几日可能回不来,有点事qíng要忙。督军说,他已经给霖城去电,让慕容大少爷把半岑少爷的抚养权主动jiāo过来,大约三两天便有回复,夫人不需担心。家里不管发生了何事,都请夫人全权代理……”周副官又道。
慕容画楼颔首,让他先回去,一句不问督军到底何事。
三天过后,霖城复电,慕容半承同意将慕容半岑的抚养权jiāo给白云归,还说了很多的客气话。
慕容画楼欣喜,忙拿给慕容太太瞧。她顿时泪盈于睫,喃喃低语:“真好,真好,这样妈的心就落了下来……”
然后又找慕容半岑,把这件事告诉他。
慕容半岑略微沉吟,低声道:“那妈在不在这里?”
第63章 夜归
慕容太太心疼摸了摸他的头,温柔道:“妈不在这里,妈要回霖城去。你爹还在霖城,妈要是不在,初一十五,仆妇不记得给他上香。就算记得,日子久了也不尽心……姐姐和督军照顾你,你要用心念书,出息了回霖城看妈!”
慕容画楼听着她含笑低语,再瞧她目光里缠绵着淡淡思念,便知她跟慕容老爷感qíng极好。
是留不住她的,慕容老爷葬在霖城,慕容太太这一生便注定会在霖城。爱qíng是最牢固的囚牢,而锁在里面的人,甘之如饴。
慕容半岑岂会不知母亲的用心良苦,虽眸子里浮起一层轻雾,还是乖巧点头:“半岑都听妈的,好好念书,做个有出息的人!妈在霖城也要照顾自己,孩儿不能承欢膝下,实属不孝……”
慕容太太已满面凄容,泫然yù泣。
慕容画楼怕他再说下去,慕容太太便要落泪了,忙接了话:“半岑,男儿志在四方,父母在不远游都是古语了……你将来出息,为家族增光,才是对母亲最大的孝顺!”
慕容太太qiáng忍不舍,声音微哽:“你姐姐这话不错……你一定要争气!”
慕容半岑重重点头。
当天晚饭的时候,慕容太太便说,明日下午的火车回霖城。
众人都一惊,纷纷极力挽留,可是她很坚决!
慕容画楼见劝不了,只得应了,叫管家明日清早就去定好火车票,买好礼品,然后派个年富力qiáng的副官随行。慕容太太忙道不用麻烦,自己佣人跟着,回去的路上暂时也很太平。
“妈,您也听我一回,好叫我和半岑都放心!”慕容画楼道。
半岑也点头。
慕容太太这才勉qiáng同意。
当晚母女俩一个被窝说悄悄话,慕容太太有些伤感,说这次回去,再见到他们兄妹,也不知是哪年哪月……
“妈,半岑留在督军这里,我兴许过段日子也回霖城去。公婆都在霖城,督军不能侍奉,我定是要回去尽孝的,到时您想见见我,还不是几步路的功夫?”慕容画楼笑着安慰她。
慕容太太在被子底下拉住她的手,急切道:“画楼,你可别犯傻!你这个样子,怎么回霖城?从前你没有见到督军,白家人不好说你什么,如今可是来俞州半年了,再肚子平平回去,流言蜚语还不有的你受?内宅妇人平日无事,就靠嚼舌根消遣度日呢!你们家内眷又多……”
她对内宅女子的评价让画楼忍俊不禁,不过言辞里的意思却也是画楼所担心的,一时间倒不知如何接话。
云媛的背叛让白云归心灰意冷,对女人少了一份热qíng;她又是他老友的女儿,就算她不顾体面硬扑上去,只怕也无法得逞饭,反而毁了她这么久的刻意表现。
他看她的眼眸,像在看个孩子一样。
慕容太太以为触及她的痛楚,又想到白云归一连四日歇在姨太太那里,语气软了:“画楼,你知道妈跟督军从小就认识吗?”然后又将她小舅舅是白家族学的先生,她在白家族学念书,然后又跟白家族学的孩子在北平重逢的事qíng,告诉了慕容画楼,还道,“督军一直是家族孩子里最聪明的,不管是念书还是野外打鸟摸虾,谁都比不过他。他骄傲,心气也高,你若是不肯迈步走向他,他绝对不会主动跟你示好,除非他觉得你是个难得的人才,值得他三顾茅庐。姨太太是妾,再貌美也只是个仆妇,生下的孩子亦是庶子,时代再变,这个变不了……你年纪小,占了极大的好处,人又美丽聪明,只要稍微下点功夫,他也是愿意你为他生下嫡子的……倘若有缘,动了他的心,这辈子你就有了保障。督军就是这样的xing子,只要他对你好,就会一辈子对你好,哪怕你再对不起他,他都会照顾你……”
画楼不太同意嫡庶之说,如今这个年代,真的不存在这种的等级间隔,再过十年二十年,就更加不存在。但是她相信最后一句话:当初白云归早知云媛身份,却是一而再再而三给她机会。他一旦决定对谁好,便会一直好下去。
云媛不肯要,直到伯特伦号那晚,白云归想要抓的,也是她的同党,控制她不过是不想她受伤吧?
他狠起来,心如铁石;但是他爱一个女人,会倾其所有……
“督军回来了,你还是要温柔和软,千万别因他歇在姨太太那里就跟他赌气,听到没有?妈不是吓你,为这种事赌气,吃亏的可是你自己!你出去打听打听,像督军这样身份的,谁身边没有十几房姨太太?就连咱们霖城的韩督军,长得又矮又胖,还有七房呢!督军已经算好的……”慕容太太又跟她说起妇人之德——不妒。
画楼温婉笑了:“妈,我懂了,您放心!”
慕容太太又叮嘱几句,两人才慢慢睡熟。
次日午后去车站送行,天气难得晴朗,但是日光稀薄,很是清冷,画楼冻得双颐红扑扑的。
慕容太太依旧穿了件天青色夹袄,围着深紫色驼绒披肩,冻得微红脸颊却更加撩人妩媚,她眸子莹莹,噙满泪珠,冲他们姐弟挥手:“回去吧,天寒地冻的……”
来时带着的小丫鬟紫萝扶着她上车,背影纤削,似一阵风能刮倒。
慕容半岑突然甩开慕容画楼的手,冲上去拉住慕容太太:“妈!”眼珠滚滚落下。
慕容太太仓促转身,脸颊早已泪水纵横,紧紧抱着不及她高的慕容半岑。
画楼一向觉得自己心狠,此刻却眼眶酸胀得厉害,不经意间视线里一片迷蒙,她诧然。哪怕无感qíng,这具身体却是与他们血ròu相连,自然会感到心痛难忍。她拭了拭眼角,上前拉开他们,道:“半岑,别哭了。妈也别哭,这里风大,别伤了眼睛……以后又不是永远见不着,半岑别惹妈伤心。”
紫萝拿帕子给慕容太太拭泪。
慕容太太抽噎,两只手分别拉住他们姐弟:“只要你们好好的,妈就好!再过几年,半岑学业有成,要回霖城去看妈!”
慕容半岑哽咽点头:“妈,您一定要等我!等我建功立业,我接您享福!”
好不容易遏下去的泪光又泛起,慕容太太簌簌落泪,“妈等着,妈会等到那天的!”
火车鸣笛,白色蒸雾婷婷袅袅升起,又被寒风chuī散,了无痕迹。
轴轮打着铁轨,轰隆隆远去。慕容半岑一直立着,连火车声音就听不见,才肯回头。
那晚,他勉qiáng吃了几口饭,就躺下睡了。
小男生都特别恋母,画楼想,过几日就好了……
只是想起慕容太太临走前那哀婉神色,她的心也是阵阵刺痛。才几天的相处,同她居然有了这样深厚的感qíng。
亲qíng永远都是最浓郁的感qíng,时间、距离都不能冲淡。
她也无甚睡意,想着那bī亲弟去赌场看场子的慕容半承,她便觉得,慕容太太回去,处境堪忧。可她自身难保,这个社会的俗规又是出嫁女子不得cha手娘家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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