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继续给惠圆治腿,这是惠老师的遗愿。郎中说,治不好,你爸夜里来拿刀捉我咧。
郎中和养父是同学,当年一起上山下乡的,后来别人都回了城,只有他俩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留下了,仿佛两个孤儿被时代遗忘了,在这不知名的小地方扎了根,却齐齐没发芽。
惠圆整理了养父的东西,对那个年代和自己的遭遇,养父只字未留下。
郎中没有教惠圆认草药,他说,你以前跟惠老师怎么样,以后还按这样来。
惠圆除了上学,练腿,还赶鸭子捡鸭蛋,偶尔腾只手帮朗中研磨,太臭啦,有次惠圆说。郎中就把毛笔洗干净都挂起来,自言自语道:你们终于也退休了。郎中改成用铅笔。
二爸,惠圆一瘸一拐地进来,今天捡了十几个蛋呢。收蛋的今天来吗?
今天的蛋不卖给他,郎中说,你去剥根大葱来,一会我给你炒了吃。
都炒吗?太多了吧?惠圆抖着大葱上的泥说。
剩下的腌腌吃,郎中说。
腌腌?太少了吧?惠圆数数鸭蛋的个说。
明天你再去捡,捡个三十个再腌。
噢,惠圆有点高兴,今天吃大葱炒鸭蛋,改天又有咸鸭蛋吃,可脚刚迈两步回头又说,那吃了就不能卖钱了啊?
就吃三十个,其它卖钱。你记着就行。郎中在笔下写着什么。
二爸,我记住啦。惠圆尖着声音喊。
第二天,惠圆去上学,郎中提了两刀纸,一瓶酒,到了惠老师的坟上。
晚上,郎中又在笔下写字,惠圆说,二爸,你怎么不用圆珠笔写,铅笔你写的我都看不清。
郎中说,圆珠笔写字难看。
那你用毛笔。
毛笔都让它们歇着睡觉去了。
二爸,你真有意思,惠圆说。
孤老头子,有啥意思?郎中问。
你心地好,也不老。惠圆说。
郎中头不抬,笔未停,少拍马屁,鸭蛋一个都不能多腌。
唉呀,二爸,你现在一点也不可爱。惠圆课上学了篇课文,里面有“可爱”这个词。她喜欢这个词。
可爱?郎中对这个词仿佛很生疏了。
是呀,惠圆说,二爸,“可爱”这个词就是又讨人喜欢又使人喜爱。
郎中停下笔,把纸卷起来放进烟盒里。好,可爱,惠圆也可爱。
嗯,我们一起可爱,惠圆高兴起来。
郎中不抽烟,却爱收集烟盒,来看病的知道他这爱好,都把自己的烟盒带来。看病的桌子上靠墙那一面就排满了烟盒。惠圆又把窗台整出来,窗台上又放满了烟盒。烟盒里装的大部分是郎中的药方子。
惠圆说,二爸,这些子烟盒不防火,万一不小心……怎么办?
郎中说,烧了就烧了,脑子里都装着呢。
惠圆说,那你还写它们干什么呀?
郎中说,这铅笔太硬,我用着不大习惯,练练。
惠圆现在自己打倒立,郎中做了个架子,划上线,绑上牛皮筋,惠圆把脚套进去,双手撑地,努力抻得两脚都与直线齐平。刚开始抻一会,她就撑不住了,现在她能撑十几分钟了,抻完,她自己拿木棒槌按摩。按完,也会在郎中背肩敲敲打打两下。
二爸,你怎么也不收个徒弟?有天惠圆问。
郎中说,你爸去前,答应了给我寻个徒弟来。
你怎么不自己寻?
我们打个赌,他输了。这事就交给他办。
那现在你不自己寻吗?
我这手艺啊,不中不西,不高不低,后生们都看不上了。郎中有些黯然。
惠圆鼓鼓腮说,二爸,我来学吧。我觉得你厉害。
郎中摇头。你爸不会同意的,他说。
惠圆的腿终于给治好了,她找出养父给缝的键子,在院子里踢了两下。
二爸,你也来踢吧,惠圆隔着玻璃喊,老坐着会驼背的。
郎中不踢,惠圆自己玩。不一会她听见鸭子扑腾声,赶紧放下键子去捡鸭蛋。
只捡到九只鸭蛋。惠圆对郎中说,二爸,是不是被偷了啊?我们养只狗吧。
郎中不养狗。他不爱听狗叫。
老被偷怎么办?惠圆有些着急,小脸红通通的。
兴许掉水里了,郎中不急不慌道,或者老鼠拖洞里,有的捡就好,明天我去池边扎排杆子挡挡。
惠圆把九只鸭蛋放坛里收好,又攒了一坛了,明天收鸭蛋的就来了。
郎中扎了秸杆后鸭蛋偷得少了,惠圆早也看,晚也看,郎中不让她费这心思,惠圆觉得肯定是个人偷的,她决心把此人揪出来给郎中瞧瞧。
惠圆只猫了两天,此人就现形了。惠圆看他低下头弯下腰,隔着秸杆帐子在掏鸭蛋,她边喊着边舞着柳条子就跑过去。那人飞快地转身跑了,被他搂走两只鸭蛋。
☆、第 六 章
惠圆把剩下的鸭蛋用篓子装了提回来,一板一眼地跟郎中说,郎中想了想说,他呀,老子娘眼瞎了,蛋青性凉,给她祛祛火也好。
二爸!惠圆跺着小脚,在厅里来回转,她觉得郎中太好说话了,这偷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不能自己养鸭子吗?
他从小被老子娘放炕头上惯坏了,四肢健全但五谷不分,手不能提,眼不能睁的,算了,几只鸭蛋,不值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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