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圆脑子里胀满了,她找了个角落坐下来,随便抽了两本书,图书馆里有热水,她去接了一杯,郎中最后一封信,惠圆看懂了,让她若有缘得见亲生父母,不要拒绝,听心安排。惠圆想,这茫茫人海,去哪里见?若他们当年舍不得她,又怎么将她扔到那个地方?
信末还说,真相来了,也不要拒绝,你永远是我和你爸的孩子。
孩子,真舍不得你啊,郎中说。
惠圆一页书都没看进去,她抱着头,两手交叉撑在前额,眼泪跟珠子一样落在自己的裤腿上。
不能再这样无用下去了,惠圆对自己讲,要干点什么,必须干点什么,现在,马上。她端起热水喝了两口,站起来藏到书架后等眼泪风干,再出来时,她又成了一个朝气蓬勃的大学生了。
她按住自己不停起伏暴躁的心,努力把眼睛插进书缝的字迹里。这些书页先是一大团一大团的,接着变成小蝌蚪,最后才恢复正形。惠圆呆到闭馆时间。
我到底是谁?亲生父母在哪里?惠圆在睡不着的夜里问自己。
郎中说,养父的死,不偶然。
不是偶然,就是必然,是有人蓄意为之。这人是谁?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郎中说,孩子,你得活得开心啊。
怎么开心?对她恩重如山的两个人,都莫名其妙死了。
后来这几年,惠圆一直不开心。
那个帮她捎鸭蛋的同学一直很照顾她,只是惠圆有心事,他的细微付出也难见她展颜露笑,他考研究生时,报考了外地。惠圆知道这个消息却舒了口气。她跟在一帮人里给他庆祝,等他发现她,想挤过人群过来找她时,惠圆又溜了。她不想欠人了,她还不清啊。她更怕她是煞星,沾上她的人,都不得好死。
她宁愿孤独着,查出养父和郎中的死,让他们瞑目。
养父那时候是把她当男孩子撒着养的,连头发都是短短的,养父说,性格比身体重要,内心强大,不容易被击垮。养父肯定是知道一些什么的,否则不会着意培养她的性格。而郎中,又让她恢复了些女孩子的特质。惠圆总会想,若真有观音菩萨,许愿成真的话,她愿意用二十年的生命来换取养父和郎中的命,她也不要去找什么亲生父母,谁也比不过他们对她的好。
他们对惠圆,是真心的好。
惠圆把那些东西存进了图书馆的书柜里。图书馆有一排的小柜可以存放东西,租期为一月,惠圆每月都会去续一下,换个号码。一直到她毕业后取出来,另存他处。
惠圆又去过不少次城中村,所寻之人也真如别人口中所说死掉了,人间蒸发了一样。惠圆知道自己要改变策略。可她毫无头绪,不知道方向该往哪边转。
郎中的信,她背得都滚瓜烂熟了。有次做梦,她晚上喊了出来,被室友听见了,第二天取笑她,惠圆觉得自己又大意了。她又找些别的东西来压制内心,减淡对这些事情的印象和记忆。
不是要忘记,而是让它们沉到内心最底里,只有她自己传唤,才可以浮出来。
惠圆渐渐变得有些冷,绝情。毕业后的所有聚会,她从不参加,也一一断了与所有人的联系。
很多人毕业的工作都去了更远的地方,能离开历城的都离开了,只有惠圆坚定不移地留了下来。她的专业也更适合去大城市发展,同学也劝她,不要做井底之蛙,惠圆都屏蔽了。
这些事弄不明白,她,生不如死。
有一天,惠圆在路上碰见一个人,就是那么巧了,竟然是她的大学同学。电话留了,微信加了,这个同学原来是学生会的,爱联络人,惠圆在她的帮助下,瞬间又加了十几个。同学说,你还记得那个冯林吗?惠圆想了半天不记得谁姓冯。她附和说,冯林怎么了?同学说,他研二不是出国了吗?最近回来了。在北京。惠圆想想,她毕业快五年了。
哦,惠圆说,北京离历城,还有一大段距离。够不着她。
晚上惠圆整理通讯录,慢慢一个一个把新加的人都设置了不能看她的权限后,才想起冯林就是帮他带鸭蛋的人。
原来是他,惠圆想,怎么转了一圈又回来了呢?若是她,会找个地方去养羊。
冯林属于那种顺风顺水的人。
周末同学组了个局,挨个在群里吆喝。惠圆装作没看见。
几次下来,她又被冷淡了。这正是惠圆所想。她这几天有了些新发现,正要周末去碰碰。
约她的人没出现,只是托吧台留了点东西给她。一个小包袱,里面几样小孩子用的东西。这个地方,是惠圆整个大学期间经常来的,名叫“红海棠”。
惠圆大学毕业前,没有再回到村子里,毕业后的那年清明节,她回去了。养父和郎中的坟淹没在青草里,快找不到了。她呆了半天。在县城租了辆车,坡下等她。
她碰见几个来上坟的,扛着铁锹,她借过来,在坡上铲土给养父和郎中修坟,直把两座坟都修得平滑高立,她擦擦汗,把带来的菊花恭敬地献上去。这个仪式简单,但意义有多庄重,只有惠圆自己知道。
上完坟后,惠圆病了一次。病得极凶,打针吃药都不好。连她自己都怀疑要死了,半夜撑着虚弱的身子打开窗户,想看看月亮。同住的人被风吹得坐起来,劝她劝不住,觉得她得了林黛玉一样的病,接近疯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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