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起了眉头,眼睛因此缩小一倍,打量的目光从她脸上巡过,继续道:“你也知道,他的精神状况不太好,如果不找个人看管着他,指不定会给路家惹来什么大麻烦。”
“所以,姚小姐,除了日常的课程教学之外,还需要——你帮着我看住他啊。”
*
开学初她因网络原因,被动选到的选修课,是在文学院开的《佛经研读》。
讲台上的选修课老师在讲天魔波旬受佛渡化的种种,下面的学生倒成一片,或睡觉,或低头捣鼓手机——大家都是和她一样的,被命运选中的孩子。
她没有课上玩手机的习惯,于是在拗口的佛教用语里,想起那日路新南的话。
她反反复复揣摩过许多遍他话里的深意,他那日的遣词造句,听着不像是路与的亲人,反倒像一位监视者。
还有路与……她那天在房间里看他病魇发作,孤立无援的样子。她总觉得那不是毫无缘由的,而像是对外来者的惧怕和排斥。
“无挂碍故,心无恐怖。”
但愿是她多想了。
上半节课的终止铃声响起,老师也松了一口气,说了句“课间休息十分钟”,便拿着水杯出了阶梯教室。
老师出了门,她才拿出手机,刚好捕捉到一通电话。
屏幕上显示是本地的陌生号码。
她接起,还没来得及出声,那边比她更快:“喂,是寒露吗?”
说话者是一位女士,音色听着有些熟悉。
她“嗯”了声,礼貌地答道:“是我,请问您是哪一位?”
“我是长智的武老师。”
“噢,武老师,”怪不得她觉得耳熟,于是语气里又多几分谦敬,“您打电话来是有什么事吗……”
阶梯教室里还坐着姚寒露的两位同班同学,他们坐在靠后门的位置,其中一位无意间看见姚寒露拿着包猫腰从门口掠过。
他有些奇怪,跟旁边的朋友道:“诶——刚刚出去那个是姚寒露吧?”
另一人也注意到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她没错……她居然逃课啦?原来大学霸也会逃课啊,真是稀罕。”
学校外。
公交车等了许久没能等到,最后姚寒露只好在APP上喊来一辆出租车。
车主并不熟悉去长智的路线,于是开了手机导航在引路。女生甜美的导航声音,夹在车载电台的音乐里。
不知是哪一个FM在放林忆莲翻唱的《分分钟需要你》,歌词经她用粤语唱出,旋律在舌尖盘绕,有种道不明的浪漫和俏皮。
像此刻窗外的风轻云净。
武老师的话还缠在空气里,像浮尘一般久久不肯散去。总是一遍一遍在她耳旁播放,让她内心的焦灼一点一点积压。
“我们学校已经放学一个小时了,但是路与同学他还在教室待着。”
“这种情况在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以前他都是一放学就走了的。这个孩子对时间有着非一般的偏执,按道理来说,他是不会在学校逗留的。”
“但他今天一直在教室里等着,说要等你来,你不是答应了今天会来接他呀……”
她想起来那日她在大学城的公交车上看见他,逞强为他出头,还说要送他回家……
那孩子大概是把那句话放心底了。
她叹了口气,却又一下笑了。
天边有抹淡淡的云在分解,犹如细胞分裂般,分裂成无数小块,淡化着属于天空的蔚蓝。
车主的导航很快带她到了长智附近的一条长街,她付钱下车,按着之前的记忆,穿过几条狭窄小巷,终于来到学校正门口。
正楷字体写着的四字“长智博爱”,古板严肃。
她走到门边,推门进去,路与就站在长智空庭正中央的那棵桂树下——那里摆放着一个盛水的水缸,他正微微低头,看水缸里自己的倒影。
靛蓝色的短袖衫,宽大掩去他少年富于肌理的身材,背面看去显得他身形又长又瘦。
“路与。”她出声叫他。
他听见,迟缓地回头,仿佛一帧被程序控慢的动画。
放慢的动作里,风也随之慢下来,吹扬起他T恤的一角,勾勒出少年精瘦的腰。
来时步履匆匆,还没缓过气来,因此她喘了一会儿,才再次与他对上视线。见他慢慢朝她走来,却没有说话。
微微低头,眼眸沉沉,如星夜下漆黑的一口深潭。因他不是爱笑的人,唇角有轻微下耷的趋势。
如此冰冷。仿佛他苦心孤诣等待期盼来的人,并不是她。
没有魇症纠缠着他,他又恢复了外表的正常。
可他又变回那个没有温度的路与了。
此后一路无话。
她领着他出长智,心里想的却是应该先送他回家,还是先去一趟医院,再把他送回别墅。
姚泉昨天打电话来说想她,希望下午能见上一面。她原本计划上完选修课便赶去医院陪姚泉吃午饭,顺便带他去医院的花园晒晒太阳。
但没料想到事有变节——到此时,她身后多了个人。
他跟在她稍后的位置,永远与她保持大概四公分的距离,好似再靠近一步,横亘在二人之间的空地能立即塌陷下去。
52书库推荐浏览: 王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