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阳和知道自己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再不能压住路与,恐怕一睡,就有再醒不过来的那天。所以他拿往日师徒情分,来求他,为路家多担待那孩子。
这才有了今日,他的徒儿,路与。
张自纭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忽而觉得眼角冰凉,他抬手擦了擦,才发觉有泪。
他撇头,看着身边的路与躬身,将头埋在双腿间,两个肩头发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话,只得叹了口气。
他吸了吸鼻子,手指提着自己左手手表的腕带,掂了掂,眼里走马观花,走过许多场景。
他在路阳和手下学艺时,曾将自己做出的第一块表送了师父。路与亦然,他左手上戴着的这块,就是他赠他的。这是表匠的情义,延续一代又一代,他深知,这份情,轻易不会断,也不可断。
他没看路与,顾自出声:“这块‘摘星’,是你跟我以来,做成功的第一个作品。”
他说话间,手指摩挲过表盘,腕带,发条口……底盖,做工细腻,却不拖泥带水,下刀利落、简洁。
“你有天分,我学制表这么多年,没出过你这般出色的械表。”他道,“这么干净的设计,也只能出自你之手了。”
路与没说话,虽低头,但张自纭知道他在听。
“所以啊,黄口小儿,你怎么做得来那些赶尽杀绝的脏事?”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虽然没在师父跟前尽数十年孝,但怎么说,也是他黄天厚土见证下,白酒三杯正正式式认的儿子。”
“你呢,也别死脑筋,一味要陷在过往那些血海深仇中,余下的事,就全交给我,我代你解决。”
他话完,语意里停顿,看向他,轻声说:“——路与,去瑞士吧。”
走廊里静静的,房内房外都有人演绎着生死。离别不是最痛的,遗憾才是。
良久,路与在视野的一片模糊中,终于开口,声音却嘶哑得不成样子。
“师父,我不怪他……我没怪他。”
*
——爷爷,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像您一样厉害的钟表师啊?
——傻孩子,你已经比爷爷厉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已捉!
第45章 16:17
清洗完最后一枚齿轮,正要将其放回3号盒子时,他的注意力再次被放在修理台右上角的A4纸吸引了过去。
薄薄一张白纸,页眉落一排小字,是英文标注的洛桑设计艺术大学,下面留出空白部分,给他做自我推荐。
国际三大知名的钟表品牌,联合举办的一项设计大赛,优胜前十名,可以面试进入洛桑设计艺术大学,进行专业进修。张自纭替他报名了这个比赛,只为送他去瑞士。
而他自己,还在考虑中。
隔一层布帘外的店内,传一阵风铃声到他耳边,不多时,就有熟悉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是姚寒露到了。
她声音自远处来,带着距离感,朦胧,仿佛跟他之间隔了一层薄雾。
但分明还是听见她在轻轻呼气,大约是在暖手,声音说着:“今天天气好冷。”
“来啦。”张自纭从手里的活儿,分出一些关注给她,与她搭腔,“是了,看天气预报说今天要下雪,也不知道准不准。”
“下雪?”姚寒露稍惊讶,“不会吧,这才十二月份呢。”
“谁知道呢,这天都是说变就变的。”
姚寒露表示赞同的点了三两下头,观察许久,没找到路与的身影,于是问:“路与人呢?”
张自纭反手指了指门帘,回答说:“在里边干活呢。”
姚寒露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层深蓝色帘子,并不能知晓里边的情况。
但知道他在钟表店日日都忙,便撇开头,将提了一路的塑料袋放在了旁边的玻璃展台上。
“又带什么好东西来啦?”张自纭往那塑料袋瞥一眼。
“几个橙子,”姚寒露笑了笑,“他前几天跟我说想吃,我来的路上想起来,就在水果店随手抓了几个——师傅吃吗?”
“不用,”张自纭摆摆手,从旁边找出独只的放大镜架在眼睛上,“我这牙口不好,吃不了酸的。”
姚寒露了然点头,一边瞧了瞧他眼睛上形状奇特的放大镜,想起来,她曾见路与也戴过这么一副。
她有些好奇,走近,在张自纭对面坐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排开在主工作台前的仪器。
桌上摆放的大部分都是钢制仪器,多的是螺丝刀和带刷头的不知何用途的笔。张自纭从刀座里抽出一支螺丝刀,伏身,经她猜测,猜出大约是在给钟表上钉。
他手下的表已快接近完工,她在侧看着,能瞧出大致风格和形状。
是一款皮带机械表,表盘小且精致,不同于从前看路与的作品,从中不显奢华,而是低调的,暗自发散着机械表的魅力。且表周是淡淡的粉,判断为粉色之后,又觉得不准确,似乎还夹着一层单薄的银。
姚寒露以为他这是在翻新旧表,支着下巴,问:“师傅,怎么您也修起表来了,我还以为这些活儿都给小与了。”
“修表的活儿,可不是都给他了。”张自纭笑,他用油笔另外一端点了点自己手中的那块表,“这是我自己做的私件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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