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念又想,虽然她也穷,但她有手艺,挣了一笔小钱,咬咬牙也能买下二尺染布,做条花裙子……
可见,这男人除了一张脸,没什么本事。
一瞬间,念头纷繁复杂,尽数从脑中闪过。她又不掩饰自己的想法,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裴璎沉默着,看她时而疑惑,时而鄙夷,时而叹息,时而怜悯……
他从没见过一个人,能把表情演绎得如此鲜活多变,便多看了一会儿。
这时,毛小白的肚子也叫了。
从早上到现在,她一直没吃饭。饭婆子推她上马车,给她包了一袋子窝头,但马车上太颠簸,她根本没法吃,下了马车,便到了现在。
毛小白摁着肚子揉了揉。
裴璎一下下顺着猫背,“晚饭一会儿送来。”
毛小白“哦”了一声,一手撑地,一手抓着他的胳膊,站起来。
裴璎看着衣袖上留下的脏手印,脸上没一点表情。
毛小白却皱起眉,不停搓手,“你很冷?”接着尖叫,“我的裙子!”
饭婆子送她的裙子,手肘和衣摆处都脏了。
她赶紧提着裙摆,掏出手帕擦拭衣服上的虚土,胳膊上的批帛又滑落到地上,她蹲下来捡,裙摆又被她踩住,又狠狠摔了一跤。
裴璎撇了撇嘴,给她评价:果然是能闹得鸡飞狗跳的丫头。
一晃日头尽数沉到山下。
小和尚还没送饭来。
毛小白思忖,他所谓的小和尚送饭,恐怕只是为了充门面而诳她,便道:“天色不早了,我得尽快下山。我那里有几个窝头,月亮爬上东山的时候,你去五观堂门口等我,我给你送来。”
裴璎低着头撸猫,贞静柔雅。
毛小白只当他害羞,很有礼貌的福身,告辞。
转身走了两步,毛小白又嫌裙摆碍事,把裙子搂起来,别在腰间,扯下脸上的纱布,和批帛揉在一起,夹在腋下,大步流星而去。
下了两级台阶,又觉得自己该和玲珑告别,便右脚后撤,向右转身,挥手,“玲珑大仙,今天送你吃剁椒鱼头,明天就没有了!我家主子问起来,千万要帮我说两句好话!”
裴璎顺着声音看去。
山岚四合,女子不修边幅,姿态潇洒,身下的影子模糊。
玲珑弓起后背,喵呜喵呜嘶吼:只要鱼头不要剁椒,可恶的人类。
毛小白走后,另一侧山道上出现一个光头和尚。
和尚放下饭盒,双手合手行礼。又沉默地转身离去。
裴璎是庙中常客,见过他的僧人都知道,这位施主嗜杀,喜静。
两样都很极端。
毛小白去挂单处查询相府下人的房间,按照知客僧的指示,找到自己的号房。和相府中随行的某位下人借了一套短打,换下身上这套虽则漂亮却很不方便的衣裙。
她也不知道饭婆子为什么突然打扮她,还说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反正她明天上了香,完成孔雀主子交代的任务,就行了。
把衣裙整理干净后,她从头上揪下两截头绳,接起来,把衣裙打包系好。
收拾妥当后,抱着她的窝头,出门去五观堂。
毛小白坐在五观堂门前的石台阶上,托着下巴看东边。
月亮从东边摇摇晃晃地升起,桂花树的枝丫在雪亮的布景上遮出阴影。
很快,月亮挂在屋檐上。
地上落了霜,天地间泛着冷光。
毛小白抱着双臂,轻轻呼出长气。
她一直很抗冷,很多个大雪纷飞,冰天雪地的日夜,她都是挤在牛棚里过的。只是现在过了几天好日子,就怕冷了。
那个弱鸡男人,恐怕不会来了。
毛小白从怀里掏出袋子,抽出一个窝窝头。
哪怕藏在怀中,带着她的体温,窝窝头仍是硬了。
咬一口,能崩牙。
毛小白小口嚼着,看着头顶的月亮,脑中一片空白。
吃完一个窝窝头,身边出现一个水囊。
顺着拿水囊的手往上看……
毛小白几乎得把脑袋仰倒极致,才看到他的脸。
没想到他长这么高!
毛小白往旁边挪了一点,“坐!”
裴璎长睫扑扇,没动。
毛小白却突然出手,像猫爪一样,抢过水囊,拔开塞子,仰头喝水。
热乎乎的水流过肠胃,全身都暖和起来。
舒服地长叹一口气,又拍了下旁边的位置,“坐,陪我聊聊。”
裴璎摩挲着手腕上的珠子,沉沉盯着她。
已经太久,太久,没人敢用命令的口吻对他说话。
真是个胆大的小女子。
毛小白丝毫不觉得有异,仰着头,眼神清澈而明亮,“你太高了,我没法和你说话。”
第8章 008
裴璎在天黑时回到单房,照往常的习惯,洗漱更衣,手中卷了一本纸页泛黄的书,凑在油灯下看。
书的扉页上写着“林川先生文集”几个大字。
父亲裴义出生林川,一生短短四十余年,辗转于包括林川在内的江南东路,出任判官、知州,声明清白,兢兢业业。最后累死在任上。
这一本《林川先生文集》,是裴义临终前的手稿,主要记载了水利稼穑诸事。虽然没有完书定稿,但却是裴义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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