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说过的。在崇云寺,她问他是不是会念书,就举了这个例子。
他此时提到,无非是有心向她示好。
毛小白又开始为难了。漂亮男人最会骗人,长相可以诱惑她,提出的好处,也能诱惑她。但她不能再犯之前的“引狼入室”的错误,必须得坚定立场,抵制诱惑。
“小白公子,小人出身卑贱,但也知道,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您的好意,小人不敢擅领。”
自古以来,识字都是贵族阶层的特权。虽然先帝以科举制动摇了贵族阶层垄断教育的特权,不少寒门学子在朝中谋得一官半职,但“识字”本身,仍是一项昂贵的奢侈品。
裴璎看着毛小白忙着收拾锅碗瓢盆,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被拒绝了。
被拒绝了?
确实,被拒绝了。
不识抬举的小女子。
裴璎不顾柴火棒子扎手,紧紧握在手里,一遍一遍写着那个“白”字。
毛小白收拾完了,就看到他凳子周围,写了密密麻麻十几圈“白”。字迹流畅飘逸,好看的很。
不过于她而言,能认识这个字的形状,知道这个字的读音,已经够了。至于更深的写法艺术,就不在她考虑之中。
“小白公子,时辰不早了,您该休息了。”
裴璎置若罔闻,仍旧一笔一划写着“白”字。写到后面,字迹已经凌乱不堪。
毛小白虽然不懂欣赏书法,但能感到字迹中传递出的情绪。火苗烧的柴火噼啪响,她蓦地有些心软,忍不住问:“小白公子,你写白字的时候,在想什么?”
裴璎仍旧沉默。
毛小白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就听他说:“白,清白。”
毛小白喃喃,“清白?”
裴璎手臂微顿。
他能听出她语气中的迟疑不解,心中暗道:如小姑娘这样挣扎在生活中的下人,每天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又怎么在乎名誉清白?又怎么会懂他?
字迹凝滞,又变得流畅。
毛小白蹲在他对面,抱着膝盖,下颌抵在手背上,眼睛发直地看着他手中的柴火棍。
渐渐地,裴璎的注意力从手下的字,转到她身上。
丫头五官明媚,身段窈窕,眼神干净清爽。只是看着她,就觉得很舒服。
屋外雪落无声,夜色极静。
裴璎的声音也变得轻缓低哑,“你在想什么?”
毛小白侧着头,靠尽灶膛的瞳仁中映着橙黄色,另一侧是淡淡的墨色。
“我在想……家……想爹,娘。”
裴璎问:“他们对你不好,你还想他们?”
毛小白说:“想。每想一次,我就越感谢现在的好生活。”
“哦?”裴璎又问,“你恨他们吗?”
毛小白神色懵懂,“以前恨的。但恨没有用,人活着得往前看。”
抿抿嘴,问他,“小白公子,你爹,娘,对你好吗?”
裴璎握紧手中的柴火棍,看向暖烘烘的灶膛。
火光带来温暖,驱散寒冷黑暗。
他眼底也跳跃着火苗,神情怔忪,陷入一场久远的、不易醒的梦。
“我爹,很好,对所有人都好。可惜死的太早。他死了以后,他帮助过的人,哭得比我还伤心。还有他的友人,写了很多悼亡诗。”那些友人中,包括今日被他气死的太子太师。
“我没见过我娘。不过听说,她是个很美,很温柔的人。”
“爹爹去世后,我投靠恩师。没想到恩师也惨死了。他咽气前,紧紧抓着我的手,让我发誓,照顾好自己……我永远……都忘不了……”
毛小白忽的看向他,睫毛飞快扑扇。
他说无父无母无亲友。原来是真的。
“那你……”
裴璎却不想再继续,扔下木棍,悠然起身,“丫头,公子我呢,虽然不敢自称饱读诗书,但也是识文断字的人。身边的仆人,也都识字。我明天吩咐会写字的婢女,叫你认字,你认真学。学不好,罚你月银。”
第15章 015
毛小白生平第一位先生,是刘管事身边的得力助手,绿冠。
绿冠深得刘管事不苟言笑的真传,见着毛小白,眉毛眼角耷拉着,活像毛小白欠了她几百两银子。甚至连个正眼都不看她,仰着下巴说:“奴婢奉刘娘子的命令,教姑娘读书识字,姑娘底子浅薄,在读书一事上,做不得一步登天,先把简单比划写好了。再说其他。”
绿冠身后跟了个脸嫩的小丫头,约莫才十岁左右。怀中捧着一本薄薄的字帖,以及一大摞泛黄的草纸。
绿冠说:“毛姑娘,自古读书识字就很费钱。这些草纸笔墨,都从你的月银里面扣。所用的东西,都是最便宜的,不会扣太多,姑娘也不必稀罕这些子不值钱的东西,耽误了学业。”
“再一个,大家族的孩童,大多三四岁就启蒙念书,姑娘已过二八年华,现在读书确实晚了些。但勤能补拙,以后姑娘能走到什么程度,就看姑娘的造化了。”
毛小白双手相扣,放在小腹,态度十分恭敬,“小人敬遵娘子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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