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小离开母亲,从未体味过半点母子亲情。长大后被父皇所疑虑,他的外戚和老师各个都遭了提防和削弱。这些兄弟们都敬他是太子,表面上恭敬,可都将眼睛紧紧盯在他那张储君宝座上,恨不得将他拽下来自己坐上去。
他自出生便是太子,拥有这一切太长时间了,长到已经习以为常,等到某一日突然发现,继续拥有这些习以为常的东西便要付出诸多沉重的代价时,他便生了退意,这样的日子,看似高高在上,各种冷暖,唯有自己去体味。
孝钰温融融地笑道:“那你带我一起去,我也喜欢看名山丽水。”
怀淑望着她,半是认真半是试探地说:“若是我们走了,便再也不能回来。不能享用华章美服,尊容富贵,甚至连自己的父母都不能再见了。”
孝钰渐渐收敛了笑容,沉默地思索起来,父母从小就告诉她将来是要嫁给怀淑哥哥,他温润平和,忠孝仁义,又那么高高在上,会是天底下最无可挑剔的夫君。她以为这一切自成定法,像春华秋实那般流畅自然,无需她再多做些什么。
可今天萧怀淑的话,却让她平添了几多愁绪。她低繻了声音,“那我可以给我爹娘写信吗?”
怀淑见她满面愁容,好似把他的话当了真,陷入两难抉择中,兀自纠结起来。不禁笑了,仿佛烟淡水云阔,将那些沉霭污雾全都驱散了。
“当然可以。”
孝钰得了肯定的回答,面上虽仍流转着一丝怅然,但不自觉粲然微笑,“那我就跟怀淑哥哥走,那些华章美服,尊荣富贵本就是用来取悦自己的东西,但若是自由自在时怀淑哥哥更开心,那么我也就开心,我们两个都开心了,又何须用这些身外之物来取悦自己?”
怀淑一怔,却觉这丫头心思浅薄,言辞单纯,但不知不觉道出了人生真谛,许多顶聪明的人穷尽一生也看不破这尘世法则。
或许是因为她,在温暖平和的环境里长大,从不需要营营苟利,机关算计便能拥有别人孜孜所求的东西,从不会因为没有人爱她而失落伤感,她能轻而易举得到别人的爱,也从不吝于付出她的爱。
怀淑突然觉得自己着实幸运的很,这看似平凡的姑娘其实是个珍宝,在这浊世中弥足珍贵的宝物。
萧衍在殿外徘徊了许久,两人的话断断续续传出来,惹得他好一阵愣怔。
壁画上佛像庄严宝相,一双眼睛透着高深,好像万千世界十丈红尘皆在其中。他有些许伤感,那顾影自怜的意味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矫情。好似又回到了七岁那年的冬天,那粉团玲珑的小姑娘抱着一盆花,笑得花枝灿烂,期冀地望着怀淑,问他高不高兴。
为何,这世上所有珍贵美好的东西都属于萧怀淑?
第67章 番外——风雪沉浮
少顷,宫女引着怀淑出了佛堂,萧衍躲在院里廊寰后,见他锦衣带雪,唇上挂着一丝沁甜的笑意。
萧衍目送着他出了昭阳殿,才不惹人注目地溜进了佛堂。
香檀木案桌上供奉着佛龛,一帘风青竹叶的素纱帐悬在旁侧,孝钰正躺在幔帐后的软塌上,翘着腿,惦着鞋尖,长吁短叹地喃喃自语:“宫规,还要十遍,那不是得写到下个月了,怀淑哥哥怎得这么不贴心,也不说帮我写一些。”
萧衍轻轻咳嗽了一声,孝钰跳蚤似得从床榻上弹起来,见是萧衍,长舒了一口气,却敛袖舒襟端坐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在这闭门思过得过的多凄惨呢,没成想还挺惬意。”萧衍慢悠悠地围着佛龛转了几圈,见案桌上铺了厚厚一层灰,可见这佛堂平日里就是个摆设。
孝钰见他站在幔帐后,容濯柔和的侧脸轮廓莹了一层淡青色的光,说不尽的曼妙俊秀,姿容无双。若要在这宫里就容貌排个次序,算上阖宫上下的美人儿,怕都不是这位晋王殿下的对手。那个善惠公主,还真是识货,一来就相中了大周第一的美男子。
不禁低声絮语:“我还以为只有女人才能当祸水呢,原来男人这样长得好,照样能倾国倾城。”
萧衍耳朵颤了颤,面上些许幽冷:“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孝钰讪笑着站起了身,掀开幔帐用铜勾束住,轻吟吟地说道:“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挂念着我啊,算你有良心。好了,看完我了你就赶紧走,这佛堂里潮冷得很,待得久了怕身体不舒服呢。”
萧衍被她寥寥数语说的没了脾气,面色柔淡了许多,声音也有了些温度:“这事我问过紫苏了,本就跟你没什么干系……”
“停!”孝钰连忙将他打断,“这事儿皇后已给了处置,你又来罗里吧嗦的,是不是想打皇后的脸?”她故作凶悍,杏眸圆瞪,抻着脖子撅着嘴看他,好像一只被逆了毛的小兽。
萧衍避开她炯亮的视线,微微歪头,低声说:“我就是想说,你受委屈了,你要是有什么要求或者想让我怎么补偿你,尽管说,我能做到的一定尽量做。”
孝钰顷刻间转怒为喜,脸上如绽开了一朵梅花,笑得清澈怡人,“真得?那你帮我抄宫吧。”她低下头用手指卷着帕子,略有些不好意思:“不是我偷懒,而是皇后娘娘要十遍,宫规那么长,我什么时候能抄完了十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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