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小二将茶壶端了上来,为我们分好了茶瓯,斟满第一杯茶。莫九鸢俯身为我将折扇捡起,一骨一骨合拢起,仔细拂着扇骨,小心翼翼地吹了吹上面落下的灰尘。我将思绪放缓,逐渐冷静下来,从怀中摸了一块金锞子放在桌上。小二本已将漆盘夹在了腋下要告退,看了那块金子,原本恹恹的神情瞬间消散,一抹川月流光划过眼内,笑着问:“客官这是什么意思?”
我将手指搭在桌面上,轮流敲击,温润笑说:“就是没见过世面”,朝着四周巡弋了一圈,“没怎么看懂。”
小二靠近我,压低了声音:“这是海陵东阁在长安的产业,新做的幡子,专门就朝廷密闻,互通有无……”
我并不知道海陵东阁是一个怎样的门派,但见莫九鸢神色陡然凝重起来,唇角微抿,眉宇间缭绕着疑虑。互通有无?那不就是泄露朝廷机密以私相授受吗?我复又摇起折扇,慢慢道:“那我若要知道些密闻,该如何呢?”
小二一笑:“大堂内交换的无非是些官吏任命、税负改制的一般消息,客官给了钱可在这听上一听。但若有指定想知道得,一般的消息可花钱买,海陵东阁会替客官张罗。若要打探些绝密消息,那……”脸上漾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神情:“需要有人举荐,特别是需要与海陵东阁有关系往来的人举荐,海陵东阁不接生客。”
我了然地点了点头,将金锞子往外推了推,小二眉开眼笑,将金块揣进怀里。
莫九鸢隔着桌子探过身,想要说什么,我微摇了摇头,掏出碎银子搁在桌上,起身离开。走到门外,我复又仰头看了看那迎风翩飞的红幡,‘静斋’二字下,绣了一枚黄橙橙的梨果。这地界本是远离衢街闹市,幽僻安静得很,在这里建了这么一座静斋,当真是神来之笔。
我穿了一身男装回家,母亲见了捂着胸口险些背过气去,她也不顾我身后是不是跟着莫九鸢,劈头盖脸一顿训:“你可真是出息了,母亲都不敢认你了。”
唯有意初,穿着一身银丝绣缎镧衫,兔子逐月般地飞奔到正堂,口里大叫:“姐,姐……弟弟想死你了。”听得我比手指挠过白茔墙还要百爪揪心。
我低微了声音,嗫嚅道:“母亲,孩儿实在想家想得厉害……”
“想家那你就大大方方回来啊,太子又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再说了,他若敢拘着你不让你回娘家,你派个人跟我说一声,我找他去。”我娘就是我娘,端得是长公主雍贵霸气的风度。
我低头绞扭了衣袖,默然不语。
母亲看出了些端倪,将声音放缓放柔了:“你莫不是跟太子闹别扭了?”
我依旧不语。
意初将头探到我和母亲中间,细疏的眉宇微拧:“太子欺负我姐了罢,娘,走,咱们找他去。”
“瞧把你给能耐得。”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从连着外堂的回廊里飘进来,父亲摆着墨绿缎袖意态温儒地踱进内堂,视线一触到莫九鸢,如远山般静雅的面容微微掠过一丝不自然的阴翳,但也只是一瞬,随即恢复了他一贯的清儒闲雅。
爹走到我跟前,挡住了从门外投射进来的炽烈阳光,一片清凉阴影落到了我的身上,“孝钰,你跟爹到书房来。”他顿了顿,将目光投向莫九鸢,沉声道:“你也来。”
父亲自赋闲后着实用心在笔墨诗书中,那一间九尺宽的书房拓了又拓,几乎是将三间房连缀在了一起。书房中供着清水佛手,芝兰梅萼,聊作装点。最令人倾心惊叹的就是那三扇墙面直抵到屋顶的大书架,架上经史子集,野记杂文罗列陈设,专有一架收录的竟是竹册龟壳,打眼一看,蝌蚪样的文字。几个绿丝绸面大盒子上着锁,也不知盛的是什么宝贝。
案桌上摆了铜镇,端溪石砚,松烟紫兔毫。父亲坐于案桌后,我和莫九鸢站在案桌前。
“我就知道你是个沉不住气的孩子,那么一点点毒没要了你的命,总得闹个天翻地覆才甘心吗?”父亲沉声训斥。
我有些委屈:“可总也得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父亲望着我,如远山般眉目中一抹淡愁:“知道了又能如何,你能将人家怎么样。芳蔼是皇后心尖上的人,她能让你动她女儿?再说,这背后水深得很,若不是这次芳蔼胆子小,不敢将毒下得太多,你现下还躺在床上呢,能由得你今天是风明天是雨得。”
我觉得父亲的态度太过怪异。按照常理,他就算不想我管这件事,好歹也安慰安慰我罢,今儿他冷肃严凛的一番话,隐隐含了震慑的意味,只能说明,他打从心里不想我让朝这事伸手。但,我抓了他方才的话头:“芳蔼胆子小?那是有人指使她得,谁能指使得动……”蓦然停口,除了皇后和萧衍,还有一个人,他手握《晋云医书》,权倾朝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自然也能指使得动芳蔼。
姜弥。
我只觉胸膛里一股喷薄的焰火气,被紧紧压制着才稍微扼住了。“姜弥想干什么,他要杀我?”
“杀你?”父亲冷笑了一声,薄凛的唇线微挑,似乎也含了怒气:“你的命他才看不上呢。他在你身上下手,怕是含了些不可言说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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