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后来以把言官再次外放为官终结。
我想,用‘漂亮’二字来形容太子殿下不甚贴切,应是美,蛊惑人心的大美人。虑及此,我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惶愧道:“确实不太贴切。”
他狐疑地将我盯住,探究的视线一寸寸从我的面上掠过,好似要将我脑子里那些乌七八糟猥琐至极的遐思拽出来。
我干笑了两声,摸摸自己圆润的脸颊,心想,怎么就不让我生成个芝兰玉树的绝代佳人。
这一日正赶上给皇后请安,出了昭阳殿,远远看见芳蔼瞧着我之后龟缩了身体想从开谢了的桃花树后遁逃,三步并作两步地拦住她去路,大叫:“萧芳蔼!”
她讪笑着停了脚步,摸了摸额头,极度关怀地热切问道:“你身体好些了?”
我瞪着她,没好气儿地说:“托你的福,还没死。”
她低了头,将那方绣着蝴蝶的丝帕扭了又扭,“我……我也不想,舅……”她忽然住了口,脸上懊悔的表情,也不知是因为害了我还是因为险些泄露了天机。丝履狠碾了碾地,支支吾吾着说道:“母后新给我一盒桃花香膏,让我成婚那天用得,据说是用前梁秘法所制,含了很多名贵香料,用在身上奇香无比,能将蝴蝶都引来。我……把它给你,别让母后知道。”
我赶紧招呼嬿好,“听着没有,快去两仪殿取。”芳蔼也唤过随侍在后的侍女,细细嘱咐了香膏放在哪个箧柜里,哪方锦盒里,便让她们领着嬿好并三四个侍女去两仪殿取去了。
芳蔼是皇后唯一的女儿,自小受尽万千宠爱,金钗银钿应有尽有,也向来拿着这些名贵物什不当回事,但听将这盒香膏收拢得如此精细,想必是受了皇后的嘱咐,我愈发好奇,到底是什么玉琼凝脂,端得神秘。
我们身后本都是淅淅沥沥跟了一连串着遍姹紫嫣红的美娇娥,这么一折腾,只剩了两个三个随侍在侧,陡然间清静了不少。我仔细看芳蔼,云鬓斜簪一支碎玉梨花,额间是六瓣梅花的金钿,一身粉嫩的襦裙连针线都是簇新得,胭脂用得又浓又艳,显然打扮得颇为精心,遂问她要去哪儿。
她脸颊微红,染了彤云般:“母后说,今儿是大朝会,百官皆从宣武门过,我若去飞琼台,能看见朝官鱼贯而入。”
哦,原来是为了去看自己未来的驸马。
我一转念,奇道:“你凤台择婿的时候不是看过谢道蕴吗?”
她眸中光华微黯:“那时我穿着礼服,带着流朱冠,座外又垂了三层幔帐,凤台遥立玉阶之上,根本谁也看不清。”
我倒觉得更奇怪,她既谁也看不清,又从哪将谢道韫选出来。望着她一身华裙,蓦然间,我好像懂了。谢家是京兆大族,谢道蕴自己又争气,在兵部混得有头有脸,这门婚事不论是对巩固姜氏外戚的势力,还是护佑萧衍的太子之位都有诸多裨益。所谓择婿,恐怕是一开始就择好了。
又想起我中毒一事,芳蔼是中宫嫡出的公主,皇后这个惯常便会挑三拣四的女人对她骄纵得很,连寻常嫔妃都得小心翼翼地看她脸色,而她却还是不得不听姜弥的指派。由此看来,外戚的势力与威吓远在我的想象之上。也难怪父亲会色厉内荏地给我那样的忠告。
想到这一层,我便彻底不生芳蔼的气了,估量了下飞琼台的位置,摇了摇头:“你在那座台子上,至多也只能看清个影子罢。”
她颇为沮丧:“那又什么办法,后宫内眷不得出宫,外官又进不来……”她眼睛一亮:“虽进不来后宫,可进得了东宫,嫂嫂……”
我被她这么濡软温甜地叫了声嫂嫂,只觉脑中钟声大作,忙摇头:“不行,不行。你三哥的议事殿向来不准东宫女眷进得,连伺候得都是内侍。后院与前殿泾渭分明,谁也不敢逾越规矩行事。”
她可怜兮兮地凝视着我,眼睛波光泠泠跟一汪湖水似得,清透净澈得惹人怜爱。
我父母生有三个孩子,除了我之外还有一兄一弟,唯独没有玲珑剔透的女孩伴着我长大。因此从小时见了芳蔼就觉得格外亲切,她的性子又乖巧懂事,所以我不免将她当成了自己的亲妹妹。现如今,这妹妹求到我眼跟前了,我一时心软又莫名地应下了她所求,尽管事后,不,不是事后,当下我就后悔了。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可得硬着头皮再去求求萧衍。
果然不出所料,他果断决意地拒绝了我。
我是在回廊里将他拦下,紫藤攀援着石柱繁茂生长,延伸到顶篷又翩然垂下,细碎娇艳的花瓣正落到萧衍那身黑衣的肩头,他用两根手指将花扑落,拖着沉重繁饰的冕冠朝服意态雍容而缓慢地走,我复又挡在他面前。
身后,魏春秋捻起那双橘子皮般满是褶皱苍老却白嫩如脂的手轻轻捂住嘴,偷笑。
我耐心而认真地建议:“你在议事殿旁侧设个屏风,我和芳蔼躲在屏风后,绝对不出声。”
“孤觉得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萧衍皱眉,颇为不耐烦。
天风摇曳吹起六铢彩衣,斑驳的霞光从疏疏密密的藤蔓间隙里落下,正落到我的脸上。面颊温热,也不知是被这破碎九光霞耀得,还是被萧衍恶劣的态度臊得。我一气,跺了跺脚,不忿地抬腿走,却没注意脚下盘根曲折的藤蔓,被拌得险些栽倒,萧衍及时伸手扶住我。于是,我那张薄薄的面皮熨帖上他胸前那清凉滑腻的缎料上,发髻上斜簪的赤金发钗正戳到他的下颌处,戳出了一道细小的豁口,流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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