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今天的事情是个陷阱,是个阴谋,那又如何?必定是我们之间先出现了裂痕才会有人趁虚而入,必定是我们不信任彼此了才会三人成虎,选择去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的眼睛,而不是自己的爱人。
我挑了挑唇角,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佩剑从剑鞘里拔出来,锋利亮熠的剑刃指着跪在地上的高离,恍惚间忆起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他举着油纸伞,如从天上落下来的一样,干净明澈,浅笑:“你在看什么?”
那个时候,我一定没有想到他会成为第一个我亲手杀死的人。
流朔的剑光耀亮了高离的脸,他没有丝毫的怯懦,反倒抒怀释然地淡笑,嘴唇微微蠕动,不曾出声,但我却读懂了他的口型,他在说——对不起。极短暂的一瞬,他劈身上前撞进了剑刃里,幽冷的剑身尽数没入胸膛,血肉被撕裂的闷顿声响流转在殿宇里,血水喷涌而出,溅到了我的裙上,脸上,隔着血珠看出去,所有的一切都淹没在惨烈凄艳的绯色里。
我扔掉了剑,后退几步,捂住胸口,那里痛得厉害,像是有铅块压在上面,迫得我喘不过气。
萧衍看了一眼高离的尸体,如同看微粒草芥一般,他将魏春秋叫了进来,冷声吩咐:“处理干净,今日兴庆宫里的事若有半分露出去,你就别活了。”
魏春秋忙不迭应声,召来禁卫将尸体拖了出去。
我仰头看萧衍,他衣衫平整,连裙袂上的褶皱都是顺着纹理熨烫过的,干净整洁,不曾沾染过半点血渍、污垢,不像我,浑身是血,连我自己都有些厌烦自己。
他垂眸对上我的视线,一抹淡然笑意浮上唇角,牵动了冷硬的轮廓:“孝钰,你别害怕。我不会废后的,润儿依然是太子,我不是父皇,不会让你成为第二个尹皇后的。”他弯下身来,替我将面上的血珠擦干净,言语幽淡地说:“但是你得好好反省,如何去当一个好皇后。”
说完,霍然直起身,拂袖而去。
往后的几天,我终于知道萧衍口中的“反省”是什么意思了。
送走了新罗使团,萧衍几乎是一天都不想在骊山多待,立即返程回了太极宫。我被禁足在昭阳殿里,不,准确地说我被关在寝殿里,哪里也不准去,哪怕是想去院子里晒晒太阳也会被禁军拦住。身边再也不见素问和灵徽,连孟姑都只能在外殿伺候,进不得寝殿。凡是出现在我身边的宫女都是一律的生面孔,她们细致周到地照顾我的饮食起居,但不会跟我说一句话。
能跟我说话的见不到我,见得到我的不会跟我说话。
太医每日都来请脉,也是一律的三缄其口,搭完了脉转身就走,好像我是妖魔鬼怪,多看一眼,不小心跟我说了话就会身首异处似的。
我闲得无聊,翻出了从前的话本来看,刚掀开扉页便被宫女收走了。实在无趣,我便将蒙了厚厚灰尘的古琴找出来,将要调试音弦,又让宫女眼疾手快地收走了。及至后来我认命了,打算找出些从前不耐烦读的经史子集,岂料连这个也不许。看着宫女的冷颜冷面,我总算悟过来了,萧衍不是要我反省,他是在报复我。
每日守着昭阳殿这个金色牢笼,满壁的珠光玉翠,却安静的像是一座坟墓,没有人说话,没有人与我搭腔,做什么都不许,除了吃饭便是喝药,连觉我都睡不着。
因为夜间失眠,白天起来就像踩在棉花上似的,晕眩、胸闷、心悸有时一齐袭来,几乎要背过气去。我索性就躺在榻上,哪怕睡不着,但也比一头栽倒要强。
最要命的是,这样与世隔绝地过了一段时间,我竟不知道今夕何夕了。恍惚时,随口问给我梳头的宫女:“今天是几号来着?”
她跟没听到似的,兀自凝心静神地给我拨弄着三千青丝,淡定的跟一尊佛像似的。
我有时静下心来想,现如今,意清远在章豫,宜川姨母被赶出了长安,英王自身难保,秋吾姨母也是有心无力,算来算去也就是一个沈槐能来救我。可萧衍早就对他上了眼,不准他靠近我了,再者说,他在宫外又怎么能知道昭阳殿的情景,或许萧衍只是对外宣称我病了,需要静养。
能救我的人没有,但一数算,会落井下石的人倒有一箩筐。
现如今,我也没那么怕萧衍会对我始乱终弃了。只要能把我放出去,让我带着润儿滚蛋我也愿意,这个劳什子皇后谁爱当谁当。
可惜我觉悟得太晚了,没有人听我发表高谈阔论,只能日日对着铜镜顾影自怜。年少时鼓鼓的脸颊如今早已不见,下颌尖尖,脸型消瘦,肤色苍白的几乎能看见隐隐跳动的筋脉。
这副鬼样子,若是出去了一定会吓到旁人吧。
又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已是绿意盎然,清风过处,芥麦青青,有鸟雀嘤鸣。我有时守在窗檐下,听鸟叫都能津津有味地听一下午。
但鸟只叫了几天,禁卫便搭弓引箭将落到昭阳殿前枝头上的鸟全射死了,再有鸟敢飞过来也照此法炮制,没几天,昭阳殿上空便飞禽绝迹。
最令我绝望的不是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也不是日子有多难捱,而是根本看不到尽头,看不到希望。
或许萧衍就是要用这种方法来折磨我,让我知道从前能见天色的光景是多么难能可贵,而我还不知道珍惜天天惹他生气,现下就让我尝尝堕入地狱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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