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夜夜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心不时会痛悸,抚着胸口剧烈的咳嗽,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嗽出来,一头冷岑的汗,喘息也有些发虚,更加睡不着了。
这样不知又过了多久,身上的衣衫单薄了起来,窗外的花都开了,大约是夏天了吧。
看着窗外百卉争妍,我下定决心不再过这样的日子了。夜间,将晚膳偷偷留下的瓷碗拿出来,将它掼到地上,捏起其中一块碎片,朝自己的手腕割去。不能直接割脖子,是因为我不是真想死,可是割手腕真得好疼,第一下我没把握住力道,只割了浅浅的一道,出血量不多,大约也引不起人的注意,我又连割了好几道,终于有可观的血量从伤痕里冒出来,顺着袍袖流下去,蜿蜒了一地。
我是计算着时间的,入夜时宫女一定会进来查验的,便不再去抵抗那难得眩晕睡意,靠在地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总梦见有猛兽追着我跑,奔波了一路,终于用尽了气力,再也跑不动了,那猛兽亮出獠牙直往我的手腕上咬,我猛地惊醒,翻身坐了起来。
依旧是在我的寝殿里,床榻上绞缠着红绫如意结,但我的塌边却坐着萧衍,手腕上缠了厚重的白纱布,正安安稳稳地搁在他手心里。
腕间疼意入骨,切肤传来,我不由得冷呲了口气。
萧衍抬头看我,面色清冷,语气也很寡淡:“对自己下手够重的,这只手以后怕是连筷子也提不起来了。”
这是度过无数个缄默无声的日夜后,我所听到的第一句话。
我曾无数次幻想过这样的场景,并在心里笃定的保证,一定要抱着萧衍痛哭流涕,哭了再哭,直到把他哭心软了,不再关我为止。可是,事到临头,我却发现自己做不到。我做不到对着这个男人摇尾乞怜,做不到去为了自己曾未做过的事情来践踏自己的尊严。即便心中依然恐惧着重回那个一片死寂的炼狱,我也强迫不了自己开口求饶。
他不是会折磨我吗?那就让他折磨好了,反正我就只有一条命,只能死一回。
见我低着头沉默不语,他将我受伤的手腕放在榻上,平整了衣袂起身,道:“不要再伤害自己,我不会关你了。”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甚至有一瞬的冲动要拿起刀和他同归于尽。
---萧衍果真不再关我了,身边的宫女和内侍也都开始跟我说话,我想去哪儿便可以去哪儿,但身后得有萧衍指定的人跟着。没出几日,素问和灵徽也回到了我身边,她们两个也消瘦了不少,据素问说,是被萧衍贬到了浣衣局,天天对着成岭成垛的衣服浆洗,把手都洗粗了。
现下是六月,原来我竟被他关了近四个月。
这四月间朝中发生了许多大事。从骊山回来后萧衍便以京畿守卫有疏漏为名着手兴建南衙军,姜弥以凤阁为名反对无果后便开始另辟蹊径,极为积极地往新建的南衙军里塞自己的心腹。这样一来,这些人原先所占的官位便出现了空缺,萧衍则是极为迅疾地差人补缺,等缺补得差不多了。户部那边上表,说是国库空虚难以为继,不足以支撑南衙军的建制,萧衍无奈之下只好作罢。
姜弥自觉被萧衍耍了一遭,正要发难,新罗那边却传来消息,闽南军平定岑氏之乱后班师途中,在淮西遇上了匪徒作乱,监军圣武将军姜子怡不幸战死。姜弥痛失长子,哀痛万分,多日闭门不朝,萧衍一边差人安抚,一边快速地清肃了北衙六军里姜弥残余的势力,将上下皆收归己用。
据说,淮西郡公范瑛多次给姜弥写信,称圣武将军之死全是闽南军疏于防范所致,跟自己的淮西军没有半点干系。
但究竟是怎么回事,远在长安的人无从得知,而姜弥能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信任范瑛也无从得知。
所知道的是,经此一役,姜弥几乎是被萧衍打得措手不及,彻底丢了北衙六军的控制权,姜弥手中所握有的兵权,除了远在韶关的驻军外,便只剩下了宣水长曲驻军。据说,萧衍曾在朝堂上说,“宣水长曲军为当年舅舅扶朕登位立下了汗马功劳,只要舅舅初心不改,尽力辅佐朕,京郊驻军便永远都是舅舅所掌,朕绝不干涉。”
这也算是变相的示好和解了,台阶在前,姜弥就算不愿也不得不下,因为如今的这位皇帝陛下羽翼渐丰,已与刚登基时不可同日而语。
而另一件大事,便是锦佑侯谢廷昝上表请辞,要求乞骸骨归乡,辞去自己身上的御史台大夫一职。萧衍再三挽留不果,便准了他的致仕,同时也准了他请求其子谢道蕴和芳蔼公主合离的折子。
到现在我才完全明白,他为何明知道芳蔼与谢道蕴过不到一块儿,却迟迟不肯让他们和离。他是在逼谢廷昝离开朝堂,谢氏乃世家之首,世代簪缨,门庭显赫,若是自己儿子是断袖的丑闻传扬了出去,那不仅会败坏门楣,令宗族蒙羞,甚至会沦为天下人笑谈。而把芳蔼放在他们家,就是一块随时都可能被揭开的遮羞布,芳蔼是太后的宝贝女儿,不定哪天闹起来,这些事便再也兜不住了。
或许谢廷昝是体会了圣意,或许他是被萧衍六亲不认的心狠手辣所惊到了,趁着自己还没到宜川和意清的下场,赶紧急流勇退。
第94章
萧衍登基一年半的时间,清肃世家皇亲,收归兵权,布置西南边陲,与突厥、新罗交好,推行兵法制与税法改革,桩桩件件得心应手,手到擒来。朝局如棋局,几乎全都在他的算计之中了,手段之高明直让人心骇。
52书库推荐浏览: 桑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