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天生就该是皇帝,换了旁人上来,决不可能做的比他还好。
我去祁康殿给太后请安时碰见了芳蔼,她梳着妇人发髻,眼角眉梢再不似从前飞俏明媚,总似笼着淡抹的哀愁,望人的时候也是凄凄哀哀,好像随时能落下泪似的。
不禁心酸,不忍多看她。
太后叹道:“皇后病了这么些日子,皇帝也不让探望,好些事哀家早该跟你商议。”她怜惜地看了看低头专心剥橘子的芳蔼,说:“合离便合离了,不碍着再嫁,给芳蔼再张罗件亲事,这一次咱们不求门楣,就看人。”
我忙点头,却听芳蔼轻声道:“儿臣不想再嫁了,儿臣想一辈子守在母后身边。”
“胡说。”太后低声道:“哀家还能活几年,等哀家走了,谁给你做主?”
芳蔼蠕动了下嘴唇,没有再说话。
我忙道:“不如先让芳蔼妹妹安安稳稳地在宫里住几日,等她养好了精神再挑。门楣自是不重要的,也得芳蔼妹妹喜欢才行。”
芳蔼深切地看了我一眼,往太后身边靠了靠,“嫂嫂说的正合芳蔼心意。”
太后便也随了我们,不再坚持。
走时芳蔼亲自送我出来,她拉了我的手,到了檐下僻静处,凝重了神色问:“嫂嫂,你和皇兄怎么了?你的手又是怎么了?”
我微抬了手腕,若无其事地笑问:“什么怎么了?”
她平静道:“你就别瞒我了,刚才你抬茶瓯时我就看出来了,只有右手使得上劲,我方才故意拉你左手,腕上缠着厚重的白纱,你还敢跟我说没事?”
我自嘲地摇了摇头:“妹妹果然比从前心思细腻了许多,什么都瞒不住你。”
芳蔼拢着我的肩膀,缓声细语道:“嫂嫂,你就算是跟皇兄闹了别扭,也万不能去伤害自己。更何况……”她凝睇着我,忧色毕露:“前些日子我去太极殿,见皇兄身边跟了个宫女,容貌、体态与你有八分相像,你怎么能让这样的人在皇兄身边伺候?昨夜皇兄在太极殿宴请楚国公,多喝了几杯,那宫女便有意无意地凑到他跟前,多亏我留了个心眼,见她避开魏春秋把皇兄往内殿扶,便跟上了。软塌上皇兄竟拉着她的手叫你的名字,那宫女也可恶,竟半推半就地应了,我上前将皇兄唤醒,他这才让那宫女出去。”
我缄默不语,却听芳蔼说:“这世上恩爱夫妻本就难得,更何况是皇家。但是,再深的感情也经不起磋磨疏离,皇兄心中爱你至深,不管你们之前因何生龃龉,你便不能给他个台阶下吗?”
台阶?芳蔼若是知道萧衍对我所做的种种,便会知道,萧衍要的不是台阶,而是我把心挖出来给他看看。
但她一番热忱,一番殷切关怀,我又怎能不知好歹,便应下了。
芳蔼似是松了一口气,转换了话题道:“嫂嫂可知,靡初要成亲了,就是这个月三十,皇兄刚命顾长青任御史台大夫,钦定了他们成亲的日子,英王也愿意。”说起英王,她面上一黯,低声道:“听说英王怕是熬不了几天……”
我大惊,诧异地看她:“怎么可能?前些日子……”我恍然发觉,所谓前些日子已是四个月前。
“过去英王生病,总是看着凶险,因为年纪大了,再加上太医不敢怠慢,所以闹出来的动静大。可是这一次,我听靡初说,是十有八九熬不过下个月了。所以她才那么听话要嫁给顾长青,就是想让英王去的安心。”
我听得满腹伤慨,想起那日在应王府他让我照拂靡初,想是已经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在嘱托后事了吧。
连英王也要走了吗?这偌大的长安城,我的亲人,我所在乎的人越来越少。
---因为靡初婚期在即,按照大周习俗皇室宗族有亲事,便要召西岳观道士入宫卜筮吉凶。因为众所周知,顾长青是萧衍所倚重的人,这门婚事又是他一手定下的,因此所谓卜筮也只是走个过场,并不会得出大吉之外的结果。
我正在殿内为润儿绣贴身的衣物,内侍来禀说是西岳观的道长求见。
思来想去,西岳观中确实有我所认识的,想起来与他上次一别已有大半年,竟还没有离开长安吗?
让灵徽将幔帐放下,又特意命两个在外间值守的内侍守在近旁,才让人把他带进来。
柳居风的装束比前两次见他都正式,月破星巾,霓裳霞袖,芙蓉玄冠、黄裙、绛褐,看来是为入谒特意所装扮。不改其旧的,大约就是那半副乌金铜的鬼面具了吧。
他揖礼后,便问:“听说娘娘抱恙数月,不见外客,可有好些了?”
我隔着幔帐,回说:“多谢道长关心,并无大碍。”
内侍替他搬来了乌凳,可他并不坐,继续问:“那娘娘的手腕可有大碍?”
我心想,这手腕的伤不甚光彩,依照萧衍的性子,应是杜绝了消息才是。芳蔼知道那是她看出来的,怎么连这静居宫外的道长都知道了。
见我不语,柳居风继续道:“在下不才,今日来,是想为娘娘弹奏一曲。”
不知为何,即便隔着幔帐,隔着那半副乌铜面具,我却能清晰地感觉出来他是动了怒,平静温脉的外表下隐隐流动着怒意,却不知是对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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