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若是连我也死了,那么我们全家的命就都在这里了,够与不够也只能这样了。”
怀淑沉默地看我,眸中掠过暗沉的影子,他要来抓我的手,可指尖刚触到我就停滞住了动作,手停在半空中许久,缓缓地收了回来。
“孝钰,关于姑父做过的事,我比你知道得早,在尹氏逆案后没多久他就告诉我了……”他平缓沉静地半蹲着仰头看我,亦如小时候在一起嬉笑玩耍时那宽容温和的兄长,声音中没有丝毫的波澜:“事情演变到这种程度,我会独自面对的,为尹氏平反,为我的亲人昭雪,那本是我责无旁贷的事情。但是你……你无力承担这么多,这样下去只会把自己逼到绝境。”
我将头偏转到一侧,“怀淑哥哥,你恨姜弥吗?曾经,只要一想到我的父母有可能是被他所害,我便恨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在衍的面前,我只能竭力去隐藏这份恨意,去隐藏心中的不甘。在我父母还活着的时候,我即便会为尹氏难过,会为你难过,可从来也不曾真正感同身受过。直到我父母惨死,我才能真正体会那种撕心裂肺的痛。”
我怔怔地看着怀淑:“从那时起我渐渐明白,这个世上的苦与痛是只能自己来尝的,不能指望旁人能感同身受,即便是最亲近的人。”
幔帐外依旧是平板有序地诵经声,柳枝沾过净水洒在每一个角落里。怀淑蓦然将手放在榻上,把我环在中间,抬眸看我,眼中闪出认真的星光:“小玉儿,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深宫,带你去找这天下最好的名医为你医治,她当年能将我治好,也一定能医好你,继续留在这里,只会身心俱疲,把自己活活折磨死。”
“可是润儿……”
怀淑的面上有一瞬的寒凉,如他的镧衫袍上刺绣的涧边翠枝,有着冰雪般的轮廓:“你不懂吗?只要姜弥一日不倒,萧衍绝不会让景润回到你身边。即便你再爱他,可也止不住他会慢慢地长大,你缺席得太久,于他而言最终只是一个挚亲的陌生人。”
他仿佛是在说自己的感触,那般真切,那般发自肺腑。
我望着地面上浮雕的如意云纹饰,心中飞掠过那般念头,若是能离开这里,不被这红瓦青檐的宫墙所束缚,不被那些万般纠结压抑的感情所折磨,去看一看那广阔的天与地,吹一吹外面的风,不必过分谨慎,不必说着口是心非的话,该是多么美好的生活。
可这样想着,心底最深的某一处却在隐隐作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早已在那里植根深入,盘须错节,任何想要将他拔除的念头都会引得自己锥心刺痛。
几乎是下意识地摇头:“不,我不跟你走。”
怀淑凝望着我,似是明白了什么,面上一黯,不再劝说我。
我将这些情感压下去,强迫自己以极为清醒的姿态把握住与他所剩不多的时间,叮嘱他:“怀淑哥哥,你还要替我做一件事,父亲在去吴越奔丧前曾给我留过一封书信,上面说他将重要物件放在了大理寺。我思来想去,他不大可能会托付给意清,况且意清也从未向我提起过这件事,唯一最有可能的就是大理寺少卿宋灵均。你要代我去找他,取回物件,按照父亲死前的活动轨迹,那极有可能是尹氏逆案的重要物证。”
山顶羊阁,那是我年幼时与父亲的戏语。大理寺衙门前高阶十丈,还是幼小孩童的我被父亲抱着从阶下仰望,犹如山巅上伫立的府阁,而那日恰巧有报案者将羊拴在门前,我便童言无忌,戏称为山顶羊阁。
父亲大约也是怕书信会落入他人之手,才故意用山顶羊阁来代替大理寺。萧衍即便再聪明,这封书信在他的手里存放得再久,他也猜不出山顶羊阁是什么。
我提到宋灵均时,怀淑面上有一瞬的不自然,他的手攥成了拳,似是犹疑了一阵儿,将拳松开,看着我道:“本不想让你知道,那些东西我已从宋灵均处取回了。”
见我想问他什么,他顾虑地扫了一眼幔帐外,说:“关于宋灵均,我会在以后向你解释。孝钰,我得走了,我会按照你所说的在半月后太子生辰那日再进宫,到时可能不是以道士的身份……但我走前还要告诉你,我已见过意清,他平安无碍,且身边有许多可靠之人保护他,不要担心。”
得知意清平安,我果真卸下了心头大半的心事,冲他点了点头,静声问:“太极殿中有个小宫女,叫弦儿,是你将她派过来的吗?”
怀淑点头,视线紧睨着幔帐外的情形,嘱咐我道:“她绝对可靠,你若是有事可放心找她。”
我点头,让他快些走,不要太引人注目,他便起身,掀开幔帐出去了。
外面的祈福已至尾声,道士们沉默有序地归置法器,在内侍的引领下拘礼离宫。
我的心中很乱,有数不清的星星带着尾翼四散飞舞,于混乱中,我突然想知道,当年萧衍冒着那么大风险去救怀淑时,究竟是怎样的心境?
---或许是这几日忧思太深,又或许重要的事都已向怀淑交代清楚,自己心中块垒去了大半,不必强撑着一口气,身上的病症越发如山倒般紧密压下来。
偶尔起身,坐不到半日,便要接连咳嗽,而锦帕中总是会落入血渍。有时萧衍在我身侧,看见帕子里的血,目光中是一片压着痛楚的沉寂,许久不说话,我便反过来安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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