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像极了孝钰平日里的装扮风格,总是给人一种幽淡清浅的感觉。后来她将皇后的正红凤翎祎衣穿在身上,图纹是金线刺成,一百零八颗浑圆的珍珠缀在裙袂上,他时常促狭地想,将人装扮得像个珠宝匣子一样。但看着她的脸,为了搭配衣衫唇上胭脂涂得又红又重,面上满是抱怨,不住地拿手揉自己的脖颈,像是被那沉甸的头饰压得不堪重负。
真是奇怪,不论将什么衣裳套在她身上,不论多浓的妆画在脸上,总给人一种轻盈剔透的感觉,仿佛是那些富贵俗物累了她,污染了她身上的灵气。
曾经的小玉儿那么清纯可爱,身上的灵气好像是溪水的源头,好像从不会有干涸的时候。
一如七年前的那个夜晚,她不知因什么耽搁了出宫的时辰,宫门落锁宵禁再出不去了,她便在西客所外的那棵梨花树下坐着,细花绫裙上沾了些许梨花,碎碎的,在月下泛着金黄的色泽。
他从垣墙后转出来的时候,见她正拿着根树枝在地上胡乱画着,边画边振振有词:“怀淑想念亲人了,我安慰了他一会儿,所以忘了时间……从台阶上摔下来,扭了脚,所以在宫里歇了一晚……说话说话,说到忘了时辰……”她立刻噤声,后怕地喃喃自语:“要是这样跟母亲说了实话,非得打我不可。”
萧衍总算听明白了,原来是在替自己彻夜不归找托词呢。
有禁卫例行巡夜,见孝钰独自一人在树下,有些为难:“贵女,宫禁规矩,夜深是不准在外面乱逛的,你还是快些走吧。”
孝钰慢吞吞地站起了身,些许窘迫地对了对手指,可怜兮兮地心想,偌大的宫殿她好像是没有地方可去的。
萧衍轻咳了一声,装作恰巧从这儿路过,风轻云淡地过来,禁卫立马拘礼,听他道:“你们照常巡夜吧,沈贵女自有孤照料。”
也记不太清那夜都跟她说了些什么,总之最后是让她跟他乖乖回了东宫。
在寝殿外魏春秋乍一见她,大吃了一惊,不住地看萧衍,只得了一句:“请贵女去中殿暂且歇息一晚吧,明日一早给吴越侯府送个信。”
魏春秋惊讶之色愈浓。
萧衍并不知,就是这么一句话足让他后悔了整整两年。
那时皇帝已解除了孝钰和怀淑的婚约,将她重新许配给了萧衍,但吴越侯强烈的反对,屡次以各种理由试图说服皇帝改变主意,在最终于事无补后又开始以各种理由拖延他们成婚的日期。
萧衍从最开始的有些难堪,到后来亦有些想开了,特别是最近,他深知怀淑已不会在宫里待太久了,他马上就要‘走’了。
等到他走了,所有人都会慢慢断了对他的念想,到那时很多事情会是水到渠成的。
听到“中殿”两个字,孝钰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嗫嚅道:“不,不必让我住中殿,在偏殿住一晚就行了……”注意到萧衍渐渐变冷的脸色,她怯生生地低下了头。
极善察言观色的魏春秋忙推搡着扭扭捏捏的孝钰往外走,边走还边劝她:“贵女,可别惹恼了殿下,他能让人把你扔出去……”
这一夜过得极快,以致他躺在寝殿里尚未仔细描摹出他们成婚后的美好光景,窗外已露出了一抹白。
还未到上朝的时间,但他已无睡意,翻身下榻,稍作梳洗便去了中殿。
孝钰起得比他还要早,小心翼翼地从乌檀木妆台上拿了一把梳子,细细理顺着垂下的发丝。见萧衍进来忙把梳子搁回去,但因动作太过慌张,梳子‘砰’的摔到桌面上,吓得孝钰慌忙去摸,看有没有哪里损坏了。
萧衍在她身后瞧着她的一连串举动,挑了挑眉,笑道:“不必这么紧张,它们以后都会是你的东西,要是不高兴劈了烧火都成,这么紧张做什么。”
孝钰讪讪地收回了胳膊,有些局促地后退了一两步,低声道:“我……我该回家了。”
几乎是与话音同时落地,内侍进来禀报,说是吴越侯找来了,让沈贵女立即出去见他。
孝钰躲在萧衍后面去了正殿,见沈檀爵冕弁服穿戴整齐,只是眼下一片乌青显得憔悴,像是一夜没睡的样子。
“多谢太子殿下收留小女,多有叨扰,臣这就接小女回去。”
萧衍依旧执着旧时他做晋王的晚辈礼,朝沈檀微揖身,见他的脸色着实不好,又瞧了瞧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孝钰,便没有多说话让沈檀把孝钰领回去了。
而出了东宫之后的光景,便是萧衍无从知晓的了。
沈檀一路冷面无言,回了家才问:“你可知昨夜怀淑又犯了病,太医院只派了个微末的年轻太医去,诊了大半夜也没诊出个所以然,今晨一早他吐血了……”
孝钰慌忙去看自己的父亲,见他沉冷道:“为父早就说过,不希望你再和那位太子殿下有什么瓜葛,虽然陛下赐婚,可从情从义咱们都不能干这样的事,若你真成了太子妃,那将来天下人会如何看待你?看待我们沈家?”自孝钰出生以来,沈檀一直视作掌上明珠,从未对她说过这般重话,因此孝钰也有些招架不住,眼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乌灵静澈地盯着她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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