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蔼极痛快地答应了我,与我说会儿话,就起身告辞。
窗外天色已有些暗淡,宫女们将浴兰节悬艾祈禳的习俗料理妥当,开始悬挂赤白色彩造香囊,我见那些香囊缝制得很小巧可爱,缀着的璎珞都是打成如意结,勾连编织,手法与长安的很不同。
我趁着宫女不备偷扯了一个下来,拿在手里细细研究,见上面绣着牡丹,针脚细密、匀称,牡丹花若浴露而生,几乎能滴下水。
坐到梨花木弯月凳上,裙纱层层叠在地上,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我抬起头环视了一眼这宫殿,华光四溢,雍泽流金,心想我住着这么华美的宫殿,有这么多漂亮的衣服,身后还跟了一群温顺妥帖的宫女伺候,萧衍又没有再来为难我,多么好,我应该知足了。
这样安慰了自己一阵儿,去竹篾藤箱里找出几卷父亲留下的手札,对着烛光读起来。
还是循着上次读到的地方来读,父亲说到与尹相在洛州见了一位道长,系出青桐山,乃是掌道穆光,他领着十岁出头的孩子来洛州与同道中人论学。父亲特别提到那孩子,戴半边乌铜面具,沉默寡言,但天资极高,所言所论者必是精粹。
合上卷轴,我想了想,这大约就是真正的柳居风,原来那么早他就与尹相相识了。
我心中有了一个猜测,这些手札都是以父亲的角度来记载的,但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尹相与这些人保持了隐秘的联系呢?
包括我们曾经探访过的清泉山庄,也与当年的尹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现在,不管以何种方式他们重新又被翻了出来,是巧合,还是有人在背后操纵呢。又是谁以何种目的伤了怀淑,而怀淑又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这样想得出神,没有注意身后有人靠近,手中卷轴被拿起来,我半回了身,见萧衍眉宇微拧,边将卷轴展开,边问我:“这几夜你总是趁我睡着了起来翻这些卷轴,便有那么好看么?”
他扫了一眼,沉缓道:“这个孩子应该是真正的柳居风吧,年幼时在宫中曾听大哥提起他交了一个学识渊博的朋友,与他年纪相仿,但胸有丘壑,超凡脱尘,只是喜欢戴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当时我还觉得奇怪,他的身边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定是他整日里读那些神鬼志怪,臆想出来的。没想到,还真有这么个人,还是天下第一道门青桐山的掌道,因缘巧合,大哥还顶替了他的身份。”
我已不该觉得怪异了。他能寻到芷萝山,找到我们,定然不必费大力气就能查到怀淑现如今的身份。
“怎么不说话?”他将卷轴放下,看着我问。
我扫了一眼藤箱里满满当当的卷轴书册,轻声叹道:“只是突然觉得父亲好像瞒了我很多事情,而我也从未真正地去了解过他。说到底,过去我还是太自私了,只想着自己。”
“你并不是自私,而是习惯性地去忽略自己身旁的人。非要等到离开你了,才想着要去关心,去补偿。”他漫不经心地给我下了定论,弯身随手从藤箱里拿了一册新卷轴在手里。刺绣着蟠龙燮纹的玄色锦衣随着他的动作流泻下来,柔软的缎角轻轻拂过我的脸颊,沾了一点花香。
我不知该说什么,也从藤箱里取了一册卷轴。
但还未展开,却见萧衍看着手里卷轴轻声笑了笑:“这一卷可有些意思。”
我站起身来去看,见这一卷大约写到父亲要离开洛州。他听随行的小吏说,自郡衙往西过两条街路北有一个卖梅花汤饼的摊贩,味美鲜香,食之难忘。他本想邀尹相同行,但尹相公务繁忙,他只有自己去寻。几经辗转终于在一棵大榆树下找到了卖梅花汤饼的商贩,他吃过一次,惊觉乃人间绝味,落在心头久久难以忘怀。
等到公务完毕要离开洛州时,他禁不住又去找卖汤饼的老妪,请求她将秘方卖给他,老妪断然拒绝,父亲再三恳求无果,唯有悻悻而归。
我禁不住莞尔,没想到,年少时的父亲竟还有这一面。
萧衍回身看我,也跟着笑了:“原来你的秉性是遗传自你父亲啊,真是看不出来,姑父竟然也会为了一碗梅花汤饼这样大费周折。”
我思索了一会儿,试探着问:“明天我能出趟门吗?”
萧衍挑眉:“你是想去寻手札里卖汤饼的老妪?”他停顿了片刻,思忖道:“是乾元年间的事儿,少说也有二十多年了,应该不会在了罢。”
是呀,二十年了。卷轴上的文字尚且鲜活,可人世间已经辗转流年数十载,物是人非了。
我的手指摩挲着卷轴上挺括的竹签,声音低幽道:“可我还是想去看看,碰碰运气也好。”
萧衍垂眸看了我一会儿,墨黑的曈眸中流转过一抹温柔的光色,像是春水融融上掠去的蜻蜓点珠,只稍作停留便消失不见。
他的嘴角噙着一抹笑:“出去倒是可以,但明天不行。因我明日要去南苑围场狩猎,我想带着你一起去。”
狩猎。我蓦然想起了上苑里卢漱玉和他那般亲密无间的相处情状,心底微酸夹杂苦涩,低下头轻声道:“我并不擅长搭弓引箭,还是不去了。”
萧衍笑出声:“并没有让你去狩猎啊,你是皇后,和一群男人骑马扬弓的像什么话,只是想让你陪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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