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一下子寂静起来,萧景润终于摸了一把辛酸泪,而后被他父皇生拉硬扯地扔进了书房。
许多年后直到景润成人他亦渐渐摸索出来,他的父皇不论有什么决定,母后大多是无条件支持的。哪怕所有人都反对,哪怕她自己心里也并不好受,可她还是会站在父皇那一边,也许是为了让他看起来不那么孤零零的。
到这里,景润觉得用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来形容比较合适。进书房后转眼十年,萧景润长成了俊秀修长的翩翩少年。宫闱的生活很平静,他是唯一的皇子,话本上的皇家兄弟勾心斗角、夺嫡的戏码在他看来遥远至极,他从小就是在一种安稳、没有威胁的环境里长大,性子也不出意外的温和宽厚。
若说他会对着谁焦躁犯脾气,大概只有他的妹妹如意了。他烦死这如意了,小小年纪,仗着一副倾国倾城的面容和哄父皇开心的本事,常常跑到他的东宫里作威作福,不是打哭他的内侍,就是踩死他养的斑鸠。偏偏他还不能告状,不然就落个心胸狭窄、小肚鸡肠的摘责。
所幸,还有疼他的祖母、五叔和姑姑。
全家人都疼他,每当他被叫进太极殿询问功课时,大家都如临大敌般看着风向,等着消息,生怕一个不留神他又被父皇责骂甚至他一气之下要让人把他架出去打上几棍子。
这一日他总觉得父皇好像心不在焉的,他背完了《梁书》第九卷,才发觉好几处都背错了,可他父皇竟没发觉。他踮起脚,好奇地往龙案上掠了一眼,发现父皇搭在案桌的手里握着一枚红枫叶。红似烈火,灿热滚烫地绽放在手心里,像把他整个人的神思都抽调干净了。景润从太极殿出来,果然见五叔和姑姑都守在殿外,五叔捋了捋腮下两撇滑稽的小胡子,悄声问:“没事吧……”芳蔼姑姑则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没听着要搬凳子拿板子的动静,应是没挨打,挨骂了?骂两句没事,你父皇当太子的时候也经常被先帝骂。”
自从上一次父皇被他颠三倒四的学识所激怒,让人打了他两板子,真真就是两板子,因为五叔听到风声飞快地通知祖母赶过来,祖母把纲常伦纪、孝道都搬出了出来,最后甚至拿出不放了他就要一头碰死的架势,才好容易把景润救出了太极殿。从那以后,每每萧景润要被叫进太极殿问功课,他们全家都不得安宁,非得在外面盯着才放心。
景润叹了口气,又想起了他那不可一世的父皇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才说:“父皇今日好像有心事。”
话音刚落,他见老迈的魏春秋迎着母后从偏殿去了正殿,母后远远看见了他们,只朝他们摆了摆手,意思是快走。
景润想,今儿兴许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他送走了五叔和姑姑,心里不安,又偷偷折返了回去,在殿门外听父皇怅然若失地说:“定是他了,那吴越风头无两的赤枫招竟是他所创,算起来时间也是对的。”
赤枫招?萧景润听过这个名号,据说是一个江湖派别,专好打抱不平,据传言,暗中帮官府破了几个冤假错案,解救了一些蒙受陷害的无辜之人,在坊间有着很好的名声。父皇口中所说的他是这赤枫招的创始人吗?何人有这么大的能耐,父皇竟认识吗?
他在门外停了一会儿,听母后说:“是他也好,不是他也好,他既派人送来了这枚枫叶,又没有其他更明白的书信,可能……只是想让你安心吧。他还活得好好的,做了他想做的事,这不是挺好的吗?”
父皇沉默了许久,才说:“孝钰,你相信血脉亲情之间的心有灵犀吗?我觉得这枚枫叶没那么简单,我得去一趟吴越,你和我一起,让润儿监国,我们尽快起程。”
萧景润平生第一次被推到了监国的位子上,竟是因为一片枫叶。他的父皇和母后起程后的十天,吴越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荒野之外满是缟素,哀泣不断,像是有人在祭拜什么。细细探查,才知道是那赤枫招的掌门人病逝了,曾被赤枫招帮助过的人自发相送,兴起了极大的阵仗,那周边的官府也多少受过赤枫招的点拨恩惠,所以并不多管,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景润盘算,十日,他们或许刚到赤枫招所在的吴越,但这消息既已传入了长安,想必那人病逝已是许多天前的事了。他细细估算了许多遍,觉得父皇和母后不太有可能赶在这掌门人病逝前抵达吴越。
第148章 番外—萧怀淑
吴越自古便是书香传意之郡,上合星宿,下共一理,自久远年岁流传至今,有着极丰厚的底蕴。因是微服,萧衍和孝钰到吴越时并没有多少人来接,满打满算,有分量的便是一个沈槐外加一个莫九鸢。
吴越沈氏的勋爵虽已被裁撤,但好歹是皇后母族,萧衍这些年也不曾断了恩赏和节赐,所以沈氏在吴越仍算得上是缙绅之家,名门望族。他算起来已年过不惑,但看上去精神矍铄,一袭湖水蓝镧衫站在河岸边上,迎着秋风,吹起烟波浩渺。
见两人从舟船上下来,沈槐忙迎上去,“陛下,娘娘,舟车劳顿,快去府中歇息吧。”
这沿岸挂着惨白的素帆,桑树上缠着白丝绦,被略带凉意的风洗涤而过,更透出些凄惶。萧衍凝着沈槐身后仆从腰上所缠的素练,叹道:“可还是晚了一步。”
孝钰本在出神,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失落还是伤慨,闻言歪头看向萧衍,“衍,我们还可以再送最后一程,说来也不算晚。”莫九鸢领着两个年少的道士上前,碍于周围人,不便泄露萧衍的身份,只略微拂了拂身,道:“掌门人若是知道二位肯亲自为他跑这一趟,当走得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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