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想,这各个都是修了遁地神隐之术吗?
殿外枝影疏斜,鸟雀嘤嘤啾啾。我迈出殿门正想让内侍去到处找一找萧衍,却碰见姜子商和霍顿迎面而来。
霍顿挽起暗绿绸袍缀着薄鬃毛的袖子,状若无意地对我略加打量,似笑非笑说道:“太子妃看上去有些眼熟。”我一时无言,姜子商跟在霍顿身后想说什么,霍顿却轻快地笑了笑:“大约,这世上的美人都是相似得吧。”说完,他大步流星地越过我及身后影影绰绰的宫女内侍,扬长而去。
我略微起意,心想就算被他认出了又如何,便没放在心上想去找萧衍。姜子商却正堪堪拦住了我的去路,极为客气地对着我拜了拜,廊檐下悬挂绘着萋萋芳草的茜纱宫灯,烛光流泻了一地,将他的影子拖得幽长。
“太子妃娘娘,令兄在宴会上大出风头,深得陛下欢心,想来这大理寺少卿的位子也坐不长久了。”
我在心里略琢磨了一会儿,微笑着说:“一切皆有圣断,朝政之事岂是我一介女流能议论得?”
姜子商微侧了身,笑容宛若开在面上的芙蓉花,潋滟着春光。他看上去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故作苦恼地叹道:“我这太常寺少卿的位子坐了已有三年,不见升迁。此番若是意清擢升,那我将来见了他岂不是要矮了半截。”
我觉得姜子商今日好生奇怪,他向来恨不得把纨绔子弟四个字刻在脸上,除了花月美酒能让他放在心上,几时对自己的官位这么上心了。就算他对官位不满意,也应去找他爹姜相或是那向来关系亲厚的表哥太子殿下去说,跑到我跟前耍什么嘴皮子,倒像是故意东拉西扯不让我走似得。
“姜少卿年少英才,又有令尊帮衬着,哪是意清能比得,他再怎么出挑也绝越不过你去。”我随意地敷衍奉承着,心里却在想他到底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姜子商歪头一笑,我才看清他那束发的银冠上浮刻了一只黄鹂鸟,通身着釉淡黄,其喙微红,从近处看连羽毛纹饰都刻得细致入理。
“可意清最近刚破了骊山闹鬼一案,这鬼闹了数月,连刑部都没有法子,意清才接手数日就大案告破,圣上大悦。我看,刑部那帮老头子面上无光,怕是要就此恨上意清。但想来,自古卓尔不群的人总是不乏招人嫉恨得,这些都不算什么。”
我几乎要被他绕晕了,在冥思苦想着要找个理由走时,廊檐下传来莺啼般清脆响亮的嗓音:“孝钰姐姐。”靡初从烛光暗昧处走出来,幽光将她小巧尖下颌的脸勾勒得精致曼丽,梳着未出阁姑娘的鬟髻,斜鬓簪一支山茶绒花,看上去清新而丽质。
姜子商殷勤含笑着上前,深拘大礼:“靡初郡主。”
我和萧衍成亲之前靡初已随英王返回封地,数月前才进京。因她依着旧时习惯叫我姐姐时,让我有一丝恍惚,仿佛衫裙新裁,岁月依故,又回到了我们总角之时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靡初笑意盈盈地走上前来,戏谑道:“许久不见,姜三公子的嘴还是这么能说。”姜子商用手挠了挠头,好脾气地笑笑并不与她争辩。
我观看四周,靡初孤身一人,并未带侍女随从,便问:“英王殿下呢,你怎得自己在这里,我派人送你回寝殿吧。”
靡初的脸颊如流萤漫过般飞快得红了,她端巧的小脸微低,以细若蚊蝇的声音说:“爷爷有些事,让我在这里等他。”她好似在害羞,却拉了我的手说:“我有些心事想与姐姐说,我们可否单独说话?”
我踌躇着看看姜子商,他似乎是极不情愿,但在靡初明媚惑人的逼视下,只得勉强地拱手:“那我就先告退了。”说完,慢吞吞地走着,一步三回头好像极不放心地再三看我们。
见姜子商走远了,靡初飞扬了黛眉,神秘兮兮地冲我道:“姐姐可知这小子心里在打什么算盘?”我摇头,她凑到我耳边小声说:“你现下去静淑殿看看,就什么都明白了。”我疑惑地看她,靡初扯着衣袖微推搡了我一下,不忘周到地说:“将宫女和内侍都留在这儿,你自个儿去,别忘了要悄悄得,别让人看到。”
意清意清去内殿换了窄袖束箍的便服,这期间姜弥端起酒鼎向皇帝敬了两次酒,他在坐回绣榻时侧身,看向我父亲,极为客气恭让地说:“令郎当真是文武全才,谈吐气度卓尔不群”,他顿了顿,又问道:“可定了亲?”
我刚喝了一口茶,他的话不清不淡地飘过来,将我喉咙里的茶水尽数噎了回去,我捂着胸口连连咳嗽了几声,一时有种不详的预感。
父亲与母亲对视了一眼,敛了敛衣袖,意态沉稳地向姜弥拱手示礼:“姜相过誉了,意清这孩子不过是多读了几天书,又单纯浅薄不知道藏拙,要论文才武略这在座的年轻公子哪个不比他强。”父亲宠辱不惊惯了,并没有被姜弥的迷魂汤灌下去,人依然如春暮时分迎着清风俏立的霜寒翠叶,傲然孑立。
姜弥碰了一鼻子灰,却并不以为忤,只浑不在意地笑了笑,侧回身。其实若不知他的底细品行,姜弥这个人并不是一个单纯拓在脸谱的奸佞形象。他为人既不狰狞也不苛恶,相反得,格外平易近人且会恭维人。姜弥出身寒微,家中境况窘迫,极小的时候便出来闯荡。当今陛下还是梁王的时候,姜皇后进了梁王府并颇得宠眷,姜弥便凭着裙带而谋了个刑部主簿的差事。他为人善钻营又喜阿谀奉承,向来为那些自诩世家的清贵子弟所不齿,皆看不起他。但……谁能又能料到,便是这个让他们看不起的人,不知不觉谋算了大把权柄在手,直接改写了朝堂之上的世家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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