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侧萧衍缓慢地将我松开,掀被而起,我听见故意放轻了动作地去捡地上的衣衫,而后掀帘出去。我睁开眼睛看了看窗外天光,觉得至多卯时,外臣觐见一般是有规矩得,非权宜不能行之事,不在夜深晨起入谒。如此打破常规,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我艰难地从床榻上爬起来,将亵衣和单衣,鞠衣依次穿上,没闹出太大动静,悄悄地回了偏殿。嬿好显然刚起,揉搓着惺忪睡眼在替我整理新衫,见我这么早回来大为吃惊,她刚张了秀口要问,被我打断:“嬿好,别问我了,快去准备浴桶,我想洗澡,还有……治伤外涂的药膏给我拿来。”
嬿好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我。
我只觉头疼欲裂,疲惫不堪,半伏在绣榻上气若游丝地嘱咐:“都准备好了你就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嬿好踟蹰着半天未动,我已没有力气再去费唇舌,由着她将我反反复复地看着,待她看完了,终于叹了一口气,退了出去。
水很热,漫过身体时有种暖意漾过莫名安心的感觉。原来传说是将九尺黄泉设于地下,终年隔尽阳光,才是令恶鬼绝望之所。而人,一旦身体温暖了起来,心情便没有那么糟了,好像有种雨过淋漓,骤然转晴的安慰之感。
我趴在木桶半晌,直到水开始泛凉,恋恋不舍地爬出来。用棉帕擦干了身体,取过小白瓷瓶开始给自己涂抹药膏。乳白色的药膏涂在肌肤上,带了丝丝凉意沁入,好像对于消肿止痛有着身心双重安慰的效果。我抹好了之后从衣柜里选了件深蓝缎子遮挡严实的礼衣给自己穿上,然后轻舒了一口气躺上了卧榻。
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过去得,我这样想着,困倦像春后萌醒的小兽熬过了严寒的隆冬腊月终于能以飞疾的脚步如约而至。枕着秋光睡了好长一觉,直至嬿好进来将我摇晃醒,她半蹲在卧榻前,伏在我耳边轻声说:“姑娘,侯爷让你去一趟。”
我揉搓着眼睛从深寐中苏醒,发觉外头日头正到了最鼎盛炙热的时候。嬿好将我扶起来,黛蛾长敛,有些忧愁难展的样子:“殿下会不会不高兴,姑娘还是别去了。”我脑子一阵清醒过来,想起萧衍昨夜跟我说姜弥应该已经知道了父亲派人去青桐的消息,应当提醒他日后小心行事。且,依父亲往常的习惯,在我成亲之后等闲的事情他是不会惊扰我得,前面几次都是我扭股糖硬缠上得,再不济也是让意清转达一下。像这样,直接叫我去一趟,还是头一遭。我怀疑,是有什么要紧事必须让我知道。因此,不敢怠慢,忙让嬿好替我梳妆,赶去父母的居所。
去到父母殿中时,只见意清、父亲还有莫九鸢在。父亲站在窗帷前,凝望着山抹微云出神;意清屈膝坐在绣榻上,手里捏着几张纸在发愣;而莫九鸢,像被人收走了窍灵一般失魂落魄地倚靠在穹顶石柱上,目光散成了一片雾。
我的视线围着他们转了一圈,勉强咧嘴一笑:“你们这是怎么了?”
父亲如梦初醒般,大步流星地从窗前走过来,指了指安放在玉柄绞乌金鞭下的缠丝绣榻,说:“孝钰,坐。”他将莫九鸢从石柱上提溜了回来,摁在我对面的绣榻上。随口说道:“你娘让我想了个法儿支走了,等以后我再单独跟她把这事儿说了。”
爹把气氛渲染到这份儿上,成功地将我那颗惴惴不安的心吊了起来。我抚着胸口,哭笑不得地问:“爹,有话你就快说吧,女儿的小心脏可经不住你这么故作玄虚得了。”
“孝钰”,爹神色凝重地看着我,问:“你还记得爹跟你提过的那本《晋云医书》?”
我点头:“当然记得,那是当年莫九鸢的师傅进献给姜弥的宝物,莫九鸢不是还亲眼见过吗?”
听到点到他的名字,莫九鸢惊弦般弹起了脑袋,“可……真正的《晋云医书》与我所看到是不同得。”
我被他没头没脑的话搅得一头雾水,但见他那副模样估摸着也说不明白什么,于是又将视线转向了爹。他老人家继续说:“爹向青桐的全虚子长老修书了一封,就是想问关于《晋云医书》的事,爹之前跟意清将琊叶青一案与骊山闹鬼一案理了一遍,觉得根源就在这本医书上。这一番事由大约是从琊叶青阴差阳错地潜入青桐盗取《晋云医书》开始。但这本医书的庐山真面目我们谁都没见着,也仅仅凭靠莫九鸢的记忆探知一二。”
“全虚子长老接到信后立刻给我回了,信中只有八个字‘机缘已至,强留无益’,并将那本医书凭着自己的记忆誊写了一遍,附在信中一齐送了来。”
“全虚子长老所书的医书与莫九鸢曾经看到的那本从大致上来说没有差别,仅仅在最后一章,莫九鸢在姜相府上看到的是‘浴火’,可致人慢性毒发,且脉搏上诊不出异样,最后咳血气竭而亡。而全虚子的那本书,最后一章却是……”父亲定定地看着我,一字一句道:“‘云龟’可令人出现脉搏,心跳全然停滞的龟息之症,既假死,所服之人会维持五日的假死征兆,五日后自然苏醒,但身体受到重创需以药汤每日浸泡,所泡之期为……五年。五年之后才可如常人般自由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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