嬿好在一旁急得直跺脚,瞧了瞧她,又瞧瞧我,最末又将视线投向春枝身上,恨恨地说:“活该,不是要攀高枝吗?你以为这东宫里,高枝是那么好攀的?”
春枝跪在地上,伸手抓住我的裙裾,半分凄惶,半分悔觉地泣道:“姑娘,春枝知道错了,你救救我,若是你为难……”她仓惶地低垂下头思索了一番,复又抬头对我说:“您带我去见皇后,她……”
“闭嘴!”冷冽的声音自殿门处传来,萧衍一身冕冠朝服脚步迅疾地走进来,指了指侍立在一旁的内侍,怒道:“这罪妇在中殿里大呼小叫,有失体统,你们就在一旁干看着?”
内侍闻言,吓得腿脚酸软跪了一地,在一片肃杀冷鸷的气氛中反应过来,忙上前去将春枝拘住二话不说就往外拖。
“不,皇后娘娘救我……”春枝已失了心智,慌乱中哭喊着,愈发口不择言。萧衍笔挺地站立着,头也没回,只森寒地说:“若是再从她的嘴里说出来一句疯话,你们的舌头也别要了。”
紧接着娇呖凄惨的喊声骤然停了,只有一声声徒劳的闷嗯,像是被人拿什么东西堵住了嘴。内侍动作敏捷地把春枝拖出了永宴殿,直到连那微小的闷嗯声都听不见,一场纷乱戛然而止,殿里重又落入静谧中。
嬿好瑟缩着往我身边靠了靠,以口型对我说了两个字:“皇后?”
我好像是被人迎面浇下了一盆冷水,凉彻心扉的清醒中透着无法言说的情绪,我强迫自己镇定,对嬿好说:“你出去。”
嬿好修长的手指紧勾着我的衣纱,担忧而胆怯地腻在我身旁,迟迟不肯出去。我复又打起精神,在萧衍的视线里,又一次对她说:“出去。”
嬿好的手指一根根地自我的衣衫上松开,牵挂不舍地紧望着我,慢吞吞地退了出去。
窗外日影西落,带走了最后一片光明。殿内四散零落着几只小油灯,幽光暗淡而飘忽,像是新手在黑色夜幕里洒下了一片星芒。
萧衍的朝服上以金丝线绣着八爪蟒龙,气势恢宏地灵越在皂色长袍上,像是要展翅高飞一样。他在烛光暗淡里对我说:“该舍时就得舍。”
我宁愿自己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可偏此刻我又是那么的清醒,好像从前想不通的事情在一瞬间茅塞顿开了般。
立在大开的轩窗前,任晚风吹拂起了裙袂。缎纱摩挲着桌角,发出落叶般飒飒的声音。
萧衍抓过我的手,放在手心里细细揉捏着,喟叹道:“在这宫里,偏是最亲的人之间争斗不止。兄弟,父子,母子,暗自相争,谁都想把对方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手里。”
昭阳殿里那位尊贵的皇后想要知道自己儿子内宫里的情状,于是煞费苦心地收买了一个丫鬟。当儿子的不能公然和自己母亲翻脸,也不能附逆了自己母亲的脸面把这丫鬟赶出去。于是亲自上阵演了一出戏,将这丫鬟纳为了偏房,以荣华加身,客客气气地锁在了一个小院里,再也当不了谁的眼线。
现如今,内宫争斗也好,这丫鬟自己沉不住气了也好,把自己卷进了一场人命是非里,眼瞧着就要落入深渊,可却没有一个人想拉她一把,反倒以为这是除掉她的大好时机,再也不必让她横亘在母子之间,左右碍眼。
不得不说,权力真是个好东西,用它的人尽可以用别人的生死来成全自己的得失。
我任由萧衍捏着我的手,轻轻问:“能留她一命吗?”
萧衍一怔,面上寒霜覆盖般的宁静,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他直视着我的眼睛,缓缓地摇头。
我想去恨萧衍的冷酷无情,却发觉最憎恨的还是自己。纵然皇后想将萧衍的一举一动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可她收买的却是我的陪嫁丫鬟,是我的御下不严给了她可趁之机。我若是能早一些发现春枝的异样,早一点处置,到最后也不至于让萧衍替我出手,许她在浮华里转一圈,最终还是逃脱不了一死的命运。
萧衍将我揽进怀里,言语落寞:“孝钰,慢慢习惯罢。在宫中,权力永远凌驾于感情甚至是人命之上。你看父皇时日无多,他身边亲人无数,有谁真心为他哀伤?连我在内,看到的都只是皇帝驾崩之后,如何在即将纷乱的局面中确保自己的利益。”
我靠在他胸前,丝缎透出的凉意不可抑制地顺着肌肤蔓延至心底。
---春枝是自幼卖到我们家的,父母籍贯早已不可考,便是徇规矩下葬,怕是有罪在身贡品单薄。嬿好顶着一双哭红了的眼睛给她张罗了灵柩与陪葬,塞了管事的内侍不少银子才让送进棺椁里。
她生前最爱美,就喜欢穿刚裁剪的新衣,因此我让司制新赶制了一件衣衫给她穿上,没敢太招摇,因为昭阳殿那边紧赶着筹办芳蔼的婚事,宫里的司制已忙得脚不沾地。
十一月二十九,那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是历书上宜嫁娶的吉日。芳蔼终于行了公主出降之礼,尚舍奉御设御幄于太极殿。守宫设群官次于东西朝堂,奉礼设版位。太乐令展宫悬,典仪设举麾位。
终于把这位娇滴滴的公主排场地嫁了出去。
夜间,谢府大宴,皇帝身染沉疴,却还是惦念着这位嫡出的女儿,让萧衍和我代替他和皇后去谢府贺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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