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居风并没立刻答话,沉默着站立在侧,面容隐在面具之下看不清神色,只见他微微偏转了头,不去看我,清淡地说:“举手之劳,太子妃不必客气。”
他的声音沙哑异常,像是粗木头乌喇喇地划过地面,与他那副清风孑立的气质极不相趁。
我为意初掖了掖被角,客气着说道:“柳掌道来长安不知是游览还是有要事要办,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办,不如在府中多住几日,也好让我们尽一下地主之谊。”
他未答话,意初已急得直摇胳膊:“柳掌道,你就在我们家多住几日吧,你给我讲的那些故事甚是好听……”
我见柳居风闻言微低了头,似乎是极为难的模样,心中暗忖,堂堂天下第一道门的掌道兴许是有要务在身才离山来长安,我们这样挽留虽是盛情,只怕也会耽搁了他的正事吧。正这样想着,柳居风已举袖,清邈淡雅地说:“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们在床榻前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了一阵,我因挂念着父亲和几日前见过的方伯夷,想快些见着父亲与他商量一二,便问意初可知父亲在哪儿。意初正缠着得下空来的柳居风给他再讲些鬼怪故事,听我问他,只心不在焉地说:“母亲今日去清泉寺为我上香去了,父亲自送了母亲后便进了书房,这会儿大约还在那儿吧。”
今日我只觉家中安静得有些怪异,大概与没见着父母亲有关,但下人仆从也一概地敛声静气得,好像家里来了什么了不得的人亦或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行至父亲书房处,更觉得幽静诡异,往常这里得有护卫,修剪花枝的工匠,等候端茶侍奉的仆人,现如今周遭连一个人都没有,像是被刻意驱赶走了。
我放轻了脚步往书房走,刚一靠近便听里面传出交谈的声音,心中暗怪意初,父亲明明有客在此,他怎么不跟我说。正欲转身离开,过会儿再来,却听里面传出似是气急败坏的声音。
“沈檀,你装什么清高。当年若不是你助了我一臂之力,我能那么顺当地扳倒尹氏,将他们打入万劫不复吗?”
第45章
屋舍前的枯木枝微颤了颤,似有寒风拂过。
我僵硬地站立在原地,一时竟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沈兄”,那人的声音缓和了几分,“我知你始终对当年的事无法释怀,可木已成舟,尹氏无法死而复生,你总得替自己的儿女着想。”
“当年是你向我告了密,我才能提前知道尹太尉密令季康子率军偷袭突厥左翼,暗中指使晏马台守军扮作突厥人在回川峰设伏,将季康子大军斩尽杀绝之后大开鄯州城门,放了突厥军进来。”
“是,你什么都没做,只是向我透露了一条机密军情,但就是这条机密军情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你想想若不是突厥大军涌入,尹太尉会被逼至绝境吗?若不是丢了鄯州,陛下会对尹家谋反深信不疑吗?说到底,尹家是冤枉得,但害他们最多的人绝不是我姜弥,而是你,尹太尉的得意高徒,尹相的知己好友,沈侯爷。”
一时陷入了无边寂静,久久无人说话。我心中渴望着父亲可以出言反驳否认,以他面对强权时一贯的坚韧清高语气。可我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父亲的反驳。
“你大可不必在我的府上嚷嚷,若是觉得憋得慌,出去对着陛下,对着满朝文武把这些事都说出来。”父亲的声音里清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听得我不禁瑟缩了一下,一股凉意不自觉地自心底蔓延上来。
姜弥安静了一瞬,恍而笑了:“咱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从前的事若是被翻了出来,谁也得不着好。我们姜家和太子倒了台,你女儿的后半辈子可也就搭进去了。难不成,你想等着萧怀淑回来再跟他续翁婿之情吗?你可别忘了,你可是尹家和萧怀淑的仇人,灭族之仇!”
一阵眩晕袭来,我不自觉地踉跄了后退几步,踩断了地上残落的枯枝,发出咯吱的轻微声响。
屋内陡然安静了下来,茜纱窗上人影凌乱,脚步声越来越近。身子倏然一轻,有人从我身后抱着我飞快地掠至墙根拐角处,凭墙倚靠,轻飘迅疾得只觉好似被一阵风刮过来的。
从檐廊拐角处看过去,姜弥推开门机敏警觉地左右四顾,身后人用胳膊环住我往后躲避他的视线,辎衣相错摩挲出醇郁的檀香。
姜弥看了一会,没看出什么端倪,便退了回去将门关上。
沉重缕花的木门被关上没多久,姜弥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又传了出来:“晏马台那三个漏网之鱼我是一定要抓住的,你管教一下自己的儿子,不该管的闲事最好别管……”
父亲的声音要比他低许多,根本听不清到底说了什么,只有扣动盅瓮般沉闷含糊的余音。
我一颗惴惴不安的心稍稍安了几分,微微偏转了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柳居风,乌金铜鬼面具后一双眼睛透出湛清如洗的光,他低头看我,以嘶哑的声音低声说:“我们先离开这里。”
府中依旧透着沉酽酽的寂静,众人似乎都不愿多言,我想也许是与近前的局势有关,又或许是因为父亲朝中的死对头姜弥的造访。
从父亲书房走脱了出来,我一直在想姜弥说的那些话,他说是父亲出卖了尹家,才害的尹家被满门抄斩,且说得有理有据,父亲也没有反驳,好似默认了。我的心底好似高山孤隘的回音般固执的响着一句话,为什么?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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