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头月向西_桑狸【完结+番外】(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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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与尹氏的关系那般亲厚,他与怀淑名为师徒却情逾父子,我们全家都倚仗着尹家获得了令人倾羡的尊崇,他为什么要去出卖自己的恩人、亲人?

  柳居风将一盏茶放到了我跟前的案桌上,未置一言又坐了回去。偏室里焚着香,是那种清甜而带些苦味的香,轻飘飘地拂过来沾上衣带。

  我才又想起了眼前这个人。他怎么偏那么巧就在那个时候去了父亲书房?姜弥的话他又听去了几分?

  怀着复杂的心情复又去打量眼前的这个人,他长衫磊落,举止清逸,戴了那样一样骇人的面具令人看不清本来面目,金属流溢出清冷浑朔的光,衬得整个人愈加神秘莫测。

  我若要在这个时候开口问他,岂不是自揭了长短。他是化外掌道,应该对这些陈年旧事也提不起兴趣吧。

  冯叔进了来,一见我紧拍了拍大腿,道:“太子妃,可找着你了……嬿好已把卧房收拾妥当了,晚膳已备齐整了,公主从寺庙回来了,正想着见你呢。”他一回身朝柳居风稽首:“柳掌道也一同来吧,公主也正惦记着您呢。”

  我在心里有了计量,稳稳当当地坐在椅子上,问冯叔:“母亲现在何处?父亲可否跟她在一起?”

  “公主正在小公子的卧房,侯爷现下恐怕还窝在书房里呢……”

  我蓦然起身,看了看冯叔,又看了看坐得稳如扎根大树的柳居风,说:“我要去书房见父亲,晚膳你们先用,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们。”

  冯叔一愣,犹犹豫豫地看我,“这怎么话说的,好容易要吃顿团圆饭,大公子一会儿也回来了……”

  “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我们。”我复又说了一遍。揽过臂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庭院里枯叶落了一地,仆从正拿着扫帚殷勤地清扫,将那些枯黄的落叶堆聚在墙头根,点了火徐徐焚烧着。

  书房前依旧静谧,却多了人烟,穿着雪绒毛红坎肩的侍女正端着茶盘出来。屋内透出一抹昏黄的烛光,将人影勾勒在窗纸上,显得安然而静好。

  我心想,若这份静好不是以别人的性命为代价而换回来的,那该有多好。

  轻轻推开门,父亲在一片卷帙中抬头,神色中有些微的茫然,好似我的到来打破了他的冥思。见是我,他轻舒了一口气,勉强地在面上浮起一抹笑容:“孝钰,找爹有事?”

  这样温眷闲雅,饱读诗书,知礼识义的父亲,怎么会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怎么会去害死自己的恩师和好友。

  我只觉胸前梗了一股气,压的自己几乎喘不过气了,但还是笑了笑,反身让门前的仆从和侍女到廊院前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轻轻将门推上。回身在父亲案桌前的木椅上坐下,在他微微诧异的视线里,缓慢开口:“爹,你……为何要出卖尹氏?”

  父亲瞪圆了眼看我,面容一时阴晴不定。

  “孝钰,你……你胡说些什么?”

  我紧攥住了手里的丝帕,为父亲流露出的忧悒痛苦而心恸,他的鬓发在烛光里隐隐透出银白,眼角眉梢也起了细细的皱纹,他老了,在所有人都认为他春秋鼎盛,能与当朝左相争一争高低的时候,悄悄地老了。

  我们两个都未语,父亲看了我一阵,默然将视线移开,了然道:“原来今天下午在书房外的人是你。”

  窗边一枝红梅婆娑伸展,带着一股凄婉的妖娆。父亲盯着那一株红梅看了许久,再开口时嗓音好似染了一丝夜色的苍茫,略微沙哑而粗嘎:“爹此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初没有安份地待在吴越,偏要北上长安来求什么功名。”

  吴越自古是岭南偏郡,当年的沈氏先祖追随太、祖皇帝为萧家打下了这一片江山,获封吴越侯,封勋世袭,位列四大世家之末。可是祖先的荣耀并非每一个子孙都能得以享受。到了父亲这一辈,嫡庶分明,作为庶子的他自小便不被重视,即便再出类拔萃,也注定跟侯爵无缘。

  血气方刚的父亲北上长安,考取了功名,家中听闻也仅托人送来了“甚好”二字。

  父亲当时官拜吏部侍郎,最大的夙愿便是能有朝一日功名显赫,手握权柄,令天下人都不能再轻视他。

  人人都以为那时的沈侍郎与尹相最为投契,殊不知他与时任国子监祭酒的姜弥私交也颇为笃厚。

  甚至于比起前者,父亲觉得跟姜弥更有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之情。姜弥出身寒微,自幼为挣生计干过许多贩夫走卒的活计,见识很广,人也圆滑,就是肚子里没墨水,因为这事没少受同僚耻笑。

  本就是靠裙带爬上来的外戚,又多谄媚,早让很多人眼红,揪着这第一点使劲地作贱嘲笑。

  姜弥虽说脸皮厚了些但也经不住人家整天拿着他的短处说事,便纡尊降贵拜了父亲为师,时刻请教些诗词歌赋。作为报答,姜弥赠了父亲一份大礼。

  那时,母亲安阳公主到了出绛的年纪,偏眼高于顶看不上那些整天只知阿谀奉承的俗人。姜弥通过自己当时还是婕妤的妹妹买通了母亲身边的侍女,往宫里传了几册父亲素日练笔的诗集。

  待觉得酝酿得差不多了,便让侍女撺掇着母亲去看百官入朝,父亲当年丰姿俊朗,清秀飘逸,任是哪家贵女相看了都会忍不住脸红,自幼锁在深宫里的母亲又岂能躲过他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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