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郁连问她一句的心思都没有了,她愿意怎么做,就让她怎么做吧,就算是冷了、倦了、寂寞了,想去找别人,找便找吧。
话虽如此,但他始终不肯相信江释月真的会这么做。挑了个艳阳天,他跟着她出了府,一路行至信京郊外一处小破院子。
没有叫她发现,他蹲在院子外的树后,看着江释月走了进去。院子里许多半大孩子,咿咿呀呀地笑着,见了她似乎高兴得不得了,屋里又走出一个眉目清和的男人,瞧着与江释月差不多大,他看见江释月冲他露出了一个灿若桃花的笑,看见那男人拍了拍江释月的肩膀,二人一同进了屋。
他好久没看见江释月那样的笑了。
错了,全都错了。
从前他还执拗地不肯相信,就算江释月最初嫁给他是贪图些什么,但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真的连一点感情都没有?不说是爱了,难道……连亲情都没有吗?
他浑浑噩噩地进了城,正好撞见几个友人,友人们见他精神不振,索性带他去喝酒。那长得颇有几分风情的歌妓隔了一道帘子怯生生地唱秦曲,南郁放下酒杯,突然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那歌妓吓得跌倒在地,口齿都不清了:“奴叫……阿悦。”
丞相大人洁身自好,酒场逢迎过,片叶不沾身,连个妾都没纳过。今日却不知为何,他对着那怯生生的歌妓说:“你别唱了,跟我回府去罢。”
旁边的友人诧异无比,纷纷拱手相贺:“难得有人能入大人之眼……大人放心,我等不会往外泄露一个字的。”
阿悦,阿月,眉目之间充满了少女独有的懵懂,怯生生的样子简直跟她年少之时一模一样。他居然就这么把这个人带回了府,连知会都没知会一声,径直让她住进了自己的房间。
像是一个自暴自弃的、恶意的试探,可江释月第二日连眉都没皱一下,笑得一脸恭顺:“恭喜大人得佳人……这丞相府空荡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人来跟我做做伴了。”
心冷是常事,他已经习惯了。
阿悦是聪慧美貌的少女,跟他自然有话可聊,南郁像是疯了一般,恨不得日日夜夜都在她身边,听她笑着说些讨他开心的漂亮话儿,听她安静温柔地窝在他怀中平稳的心跳,觉得很安宁。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许久,一年,还是两年,他也记不清了。
当年叛乱的风波已经过去了许久许久,六王已经变成了声名显赫的第一权王,清查余孽的工作却没有结束。听闻近日在信京城外发现了一处院子,院里全是当年受牵连之人的后嗣,南郁奉旨解决此事,可当他真正接触之时,才发现那院子,竟是当年江释月进过的那一处。
六王的旨意辗转到了他手边,意思昭然若揭——听闻那院中人员复杂,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寻个夜晚封了院子,一把火烧了了事。
旁人不知,只以为是他的意思,也不知这消息是怎么让江释月知道的。
那天下了大雪。
阿悦在屋里为他磨墨,有些担忧地往外看了一眼,口中只道:“这么大的雪,夫人若一直这么跪着,只怕是伤身啊,大人不出去看看么?”
南郁扶着额头,回道:“她愿意跪就让他跪,她从没有求过我一件事,如今却为了别的人来求我,阿悦,你说好不好笑?”
冰凉无比的雪沫子,一把一把地揉到心上去,南郁不知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就在窗前站着,死死地盯着她在雪地里跪着的影子,却不肯出门,不肯去暖一暖她,去解释一句,去劝她回去。或许他就是想看看,她究竟能为了旁人做到什么地步。
他听见江释月在外面撕心裂肺地喊着他:“夫君……南郁,南栖隐!你出来见一见我!我只有几句话要说!”
最后嗓子哑得不成调,再用些力似乎就要出血了:“丞相,南大人!我求你了!我求你了……求你!”
世事一场大梦。
人生几度秋凉。
谁都不知道,最后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南郁一直捱到第二日清晨,才下定决心出门去,他还保持着昨夜准备宽衣入睡时的样子,手边揽着阿悦,像是不能认输似的,一步一步踏过积得厚实的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江释月常年都喜欢穿白衣,有些刺眼的美貌堆在雪地里,却一丝生气都没有。南郁揽着阿悦从她身边经过时,她都没有说一句话。
那双眼睛里连光都没有了,似乎永远丢了些什么东西。
南郁每一步都走得宛如凌迟酷刑,一步,两步,直到他走出了十步时,才听见江释月低低地开口唤了一声:“南大人……”声音冷得像冰。
他在风雪中回过头去,她单薄的身子像是一片雪花,终于受不了北风的摧折,轻飘飘地倒了下去。他心头大恸,飞身过去接住她,那双眼睛却已经闭上了,最后一句话散在空气里,也渐渐结成了冰花:“你杀了我吧……”
这一跪让她生了一场重病。
高热,昏迷,人迅速地委顿了下去,消瘦得颧骨都突出来了。太医、郎中,换了一批又一批,他才知道她的身子原来坏到了这个地步。
“多年以来,殚精竭虑,心头郁结,气血阻塞,兼之受风受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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