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说我不是公主了!”银筝偏头看见我,假咳一声, 放轻音量道:“皇上说不许出入,没说不许说话吧。我多日未曾进宫,很是想念皇嫂,要同她说些话,你也敢拦?”
她杏眼一瞪,任谁也拿她没辙。
侍卫乖觉,看看她又扭头看看我,“这……小的自然不拦。”
待侍卫走远一些,我趋步来到殿门,想对银筝笑一笑,却咧出一个难看的哭相。
银筝难过地看着我,“嫂嫂。”
我看她的样子,预感不好:“你怎么来了?”
银筝眼中满是忧愁和茫然,“哥哥去荩眬之后,我便有些疑惑,只是不明所以。直到昨天夜里,一个身负重伤的人潜进公主府,我才知道宫里恐怕出了事。”
我眉头一紧,“你说的那人是谁?”
“侍卫长张路。”银筝压低声线,“他有话让我带给皇嫂。”
我不由将手掌攥紧,“你说。”
“张路说他在送信的路上遭到追杀,幸而迢儿已被安顿好,性命无碍,但是信丢了。”
迢儿无碍,迢儿无碍。我把这话在心里念了几遍,一块大石终于放下。
银筝追问:“嫂嫂,是什么信?宫中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刚刚去给皇姑母请安,淑熙宫居然也有把守的人,掌事姑姑说姑母生病谢客,我连她的面都没见着——这到底怎么了?”
连太后也被禁足了,看来事情比我想的还要严重。
滚了滚干涩的喉咙,我低声道:“你不要问,赶快回你的公主府。帮我照顾张路,让他哪也别去,好好在府上呆着。”
银筝咬了咬唇,似乎不愿就此离开。
不远处的侍卫频频向这边张望,已有过来赶人的意思。
我急了,“银筝——”
“我知道,”银筝抢过话,目光忽明忽灭,“哥哥不告诉我,你也不说……我不问就是了。嫂嫂,你要保重。”
看着直挺而去的背影,我忽然发现,历经一次变故的银筝,长大了不少。
除夕如期而至。
今年的除夕,没有烟花绮烛也没有歌舞楼台,皇宫内外,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沉寂中忽然传来一阵低闷声响,容宸宫的殿门缓缓推开,两个侍卫提戟进殿,径至眼前道:“皇后娘娘,皇上在昭文殿,请您过去叙话。”
他终于想起我了?我笑意森冷,瞄着他们身上的重甲利刃,“我如果不去,怕也是不行吧。”
“请娘娘不要为难小的们。”
我拂动衣袖,昂起下颔:“我不为难你们,走吧。”
昭文殿是神圣庄严的议政之地,后宫妃嫔想要踏足,惟有一个机会。数月之前,我得到了这个机会,此时望着悬在头顶的恢弘宫殿,有一丝不真实的迷惘。
上言离别久,于子朝共昏。什么样的城府,能编出这种谎言?诗作所以唯美,大抵就是因为不真。
殿中只点数盏细烛,昏浊的光线里,李牧舟坐在面南的龙椅,缟白衣袍,劲黑腰带,与以往叛若两人。
看到我,他微微扯开嘴角:“你来了,坐吧。”
墀下是特意为我而设的海棠雕花几,我没有动弹。
“陪我坐坐。”他重复,有了些软软的哀求。
这是他的惯用把戏,钟了,万不可心软。心里一遍遍警告自己,我手掌虚握:“叫我来,不是为了与我一起过除夕吧。”
李牧舟沉默一会儿,平静道:“今早未国传来消息,未王去世了。”
我后背一僵,缓缓看向他那身素衣。
“我已经十六年没有见过他——过了今天,就是十七年了。”
李牧舟失神地望着虚无的前方,“我做另一个人已经十七年了,午夜梦回时,往往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我这一生,有三个母亲。生身之母生我时难产,折腾了两日一夜才诞下我,从此对我厌恶至极,独喜长子,为了我这个大哥成为天下霸主,她不惜将我流放异国,视我如棋子;翙懿娘娘怜我孤弱,待我事事周全,可说到底是为一份责任;至于太后,倒是拿我当亲儿子……”
他短暂而天真地笑了一下,“可惜,她真心疼爱那人,也并非我李牧舟。”
他静静地述说着自己,又仿佛不是自己的故事,如同一个被遗弃良久的孩子。
我用仅剩的力气撑住身体。
原来有时候苦肉计不用见血,也可以让人心疼得没了边际。
李牧舟叹气:“真的不愿与我说句话么?”
“我来,不是听你说故事的。”
“也罢,钟了你是铁石心肠。”李牧舟无可奈何,抬手抚摸龙座上金灿灿的龙头。
未已,他嘴角一挑,噙出闲闲笑意:“除夕之夜天寒地冷,不如进来取取暖?”
话音落,一阵冷风从后袭来。殿门以极快的速度开阖,一开一关之间,我身畔多出一个人影。
看到来人,我本该安稳的心猛地沉沦下去。
因为他的手中提着一把寒光泫溢的剑。
身畔之人直视龙座中人,眼神也像一把剑。“相识多年,从来不知你耳力这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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