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手里始终握着个惊堂木,快嘴憋不住话,一张口就能凭空支起一个说书亭子来,他呷了一口酒,吟到“ 十八年六个月的女儿红,不得了啊。”说话间一直摇头晃脑,像是闻着酒味儿就上瘾,要是再喝上一口就要耍酒疯了,
周骞哼了一声“ 一口能喝出十八年六个月,不是江湖骗子就是神仙。”
那说书的也不恼,慢悠悠的说道“这事儿还得从十九年前说起,当年黄河水患,官府还借着整治河道的油头大笔捞钱,黄河年年整,年年泛滥,一时民不聊生。”他顿了一顿,“当时江南的一位游侠,暗地里把这些事儿查了个一清二楚,正想上报朝廷,没想到被奸人围堵,寡不敌众,倒在这家小店前头,”
桌上的人纷纷都收回了一脸的馋鬼相,兴致勃勃听着不要钱的说书人,一本正经的在这儿瞎扯些风月。
说书的珉了一口酒,继续说道“这游侠也是大难不死,被店里头的一个小女子给救了,两人一见如故,春宵账暖,恨不得缠绵一生,可惜游侠心里还挂着黄河两岸的灾民,只好在此定情,埋下的一十六坛好酒,打算将来喜结良缘之时宴请宾客。”
众人一脸的眼馋相,恨不得自己钻进故事里去,赶在这游侠来之前一头栽倒在这座小酒楼的门口,先瞧瞧那小娘子再说。
一个虬髯汉子嘿嘿一笑“那小娘子这般的好心,又是给救人又是给身子的,莫不是生的跟个母夜叉一样,唯恐自己嫁不出去。”众人回头,看着虬髯大汉拄着一把三尺来长的钢刀,身着官府衙门的长靴大褂,生的大鼻子大眼睛大嘴大肚腩,往门边上一杵,活脱脱的一个门神。身旁人见了,都不约而同的往后退了一步,在这人挤人的酒家里头,让出了一个空落落的地盘。
说书的顿了一顿,云淡风轻的说道,“这娘子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名动京城的胡娘子。”
一提起胡娘子三个字,众人皆是一惊,后唏嘘不已。
周骞似乎也听军营里的人提起过,北疆多风雪,京城多魑魅,江南多美人。而这个名字便说尽了江南美人最繁盛的时光。传说她在京城的烟雨楼开过一次嗓,可也就是那一次,听说有人听了神魂颠倒,有人泪如雨下,有人揭竿而起。有人说,那声音里头似乎掺了大烟袋锅子,能让人一次就上了瘾,也有人说,那明明是天上的仙女含了些玉露琼浆开的口,这段传说不胫而走,一走就走了十九年,可惜从此以后,江南也好,京城也好,再没有她的行踪,有人说是跳河死了,有人说是嗓子坏了,看这意思,大概是嫁给了游侠,从此就只在自家的庭院里头唱几句小曲,便宜了歇息的喜鹊乌鸦们。
一行人正眼巴巴的等着这秀才继续扯他的淡,人群里头爆出了一阵轰鸣,手拍脚剁,震的房梁底下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木头渣滓,秀才仍是低头抿了一口水,听着满堂欢呼“来了,小胡娘子来了。”
世人只知道胡娘子,这小胡娘子是个什么来头?
掌柜的李三娘伸手示意,席间的客人逐渐安静了下来,瞧着这个老字号酒家的掌柜。李三娘拂了拂眉梢的一缕发丝,扭着柳条似的细软腰肢,笑盈盈的在大厅里头一站,浑身上下似乎没长一根骨头,肉里包着的尽是江南小女子的娇媚之态。按理说她掌着这个酒楼也有几十年的时光,可一迈步,一张口,却还像是个三十出头的少妇模样,
“各位看官,想必大家对十九年前的胡娘子都有耳闻,这小胡娘子承的是她的衣钵,此番亮相,望各位多捧捧场,奴家先谢过了。”说罢向众人叠着双手,盈盈一拜。
珠帘一卷,一只锦缎镶珠玉的浅粉绣鞋先迈出来,露出了一个白嫩嫩的脚腕,还未等众人收回目光,女子已经轻飘飘的站在了大厅,抿唇一笑,此刻已经快要日落西山,此刻蓬荜生辉,只觉得比青天百日头还要更亮一些。
女子缓缓说道“小女子胡月姬,不才向各位献丑了,”
喧闹的人群忽然噤声,有的直接连呼吸都屏住了。
只剩案台上的一把香炉烟袅袅生烟。
扬琴声起,珠锤打击琴弦,胡月姬缓缓开口,是江南再普通不过的阳春小调。说的是女儿家的待嫁的小心思,七八岁的幼童都能倒背如流了,有客人开始摇头了,一开嗓就是这般的陈词滥调,看来小胡娘子也就是借着当年的名声,跑到混几个赏钱罢了。
起初像是初春的山涧中叮咚的泉水,一阵入骨的柔媚一路流进了看客的骨髓里头,浑身经络像是被蒸汽给熨烫过一遍,无一处不舒坦,无一处不自在。起初看客们眼珠子瞪的老大,要瞧清楚这小段娘子的好颜色,这会儿都不自觉的往椅子背上躺去,似乎再不躺下,就要被这股靡靡之音给吹化了,吹酥了。
忽然,胡月姬将声音一转,如山谷泉水忽逢悬崖峭壁,须得奋力一搏才能登高,声音随即上了三五个音阶,一路不曾披荆斩棘,轻飘飘的扶摇直上,一转瞬又上了三五个音阶,眼看着声音越来越高,越上越陡,众人的心里都是一紧,心脏拔到了嗓子尖儿,
她不经意的在眉眼里偷偷一笑,
声音陡然下行,一路撞金石,撞碧玉,可又轻轻巧巧的绕开,只留下珠玉之声千回百转,让人心里头也跟着绕了九曲十八弯,一瞬间又是几个起起落落,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小,让人竖着耳朵听小女儿家的悄悄话,而后扬琴一抬,轻轻向众人道了个万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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