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因泽笑一笑,说:“这什么大使不大使的倒不论,据说为了他们来做客,硬是把程老板留下来再来咱们家唱几出折子戏,我是高兴。”
“大使夫人没来中国之前就爱京戏。到北平几年,闲了就去戏楼听戏的。母亲说,正愁不知如何能将客人招待好呢。正巧周老板和梅老板正在西安演出,特地让人请了来同程老板搭戏。姑奶奶您们可也正好过戏瘾,这三位在沪上合演的一出《虹霓关》,您们不是那日还说可惜不能去那么远看呢嘛?”静漪微笑着说。陶因泽笑的眼眯起来,拐杖那龙头嘴里龙眼大小的明珠都滴溜溜跟着滚动起来。她轻轻哼了一声,不知又想到什么,顿了顿,才说:“可惜了……都这早晚了,我可得回了。”
她说着起身。静漪忙搀扶她,她仔细瞅了静漪一眼。
“姑奶奶?”静漪看她站的直直的。明媚阳光做了背景,眼前这个身影浓重,就仿佛被缩小了似的,更加瘦小起来,可分量丝毫不减。
“去吧。”陶因泽手中的拐杖敲着地面,摆手不让静漪搀扶,走了两步,“不知道有一日枪林弹雨要你闯,你是不是也有胆子闯过去。”
跟着她的仆妇看她要回去了,忙过来伺候着。
静漪还是搀着她,亲手打了轿帘,待把她安稳扶进轿中坐了,放轿帘时看着她,轻声说:“姑奶奶,我会守规矩的。”
她说完,将轿帘放了下来,吩咐道:“慢着些起轿。”
静漪看着这小小一顶轿子起来,轻巧地转过去,稳稳地往外走去。她还要去陶夫人那里,便趁这时候一齐出门,先送了陶因泽回萝蕤堂。
暑气溽热,静漪不得已也乘了轿。
她以为姑奶奶都会问起来她送符太太回去的事,陶夫人也许会问及。不想直到她离开,陶夫人非但没有提,更像是此事已然过去,并不值得放在心上一般,只问了陶骧什么时候回来。听说陶骧晚上回来用晚饭,便让她早些回去了。
回了房却听张妈说,刚刚七少爷让人来过电话,说是临时有事情,不能回来,让少奶奶别等他用晚饭。
静漪听了,站在那里发了好一会儿的愣。
“少奶奶?”张妈轻声叫她。
静漪回过神来,看张妈的样子有一点尴尬,才意识到自己这么发愣,许是在她看来,是失望的样子,且表现的过于明显了。
她轻声说:“不回来用也罢了……是有什么事吗?”
张妈点头道:“说是蒲家二老爷请客,没有说是因为什么事。”
静漪点点头。
“小姐,无瑕小姐给带来的东西还都堆在楼上呢,是不是翻检翻检?”秋薇这时候提醒静漪。
“好。”静漪点头,看看时候还早,这会儿闲着便也是闲着。问过麒麟儿醒了没有,张妈说还在睡,月儿守着呢。她算算时间,“睡也是睡的太多了些。”
“说是睡着的,就是不太安稳。像是在怕什么。”张妈跟静漪说。
静漪正要上去看看,听了,问道:“怎么?”
“隔不一会儿就要喊起来。也听不清说的什么,就是浑身哆嗦。少奶奶,大夫是说不要紧么?看着可有点怕人。”张妈说。
静漪点头,说:“不妨事。到底是受了惊吓,过阵子就好。”
麒麟儿夜里也是如此。她想着,身上的病好医治,若是心里的病,只好慢慢地等着了……她吩咐张妈预备吃的送上来,防着麒麟儿醒了喊饿。上得楼去,她先让秋薇去翻检那些无瑕送来的东西,自己回房去看麒麟儿。在门外便听见说话声,是月儿在说话:“麒麟少爷,喝点水吧?”
静漪便知道麒麟儿是睡醒了。她往前迈了两步,只听哗啦一声响,什么东西是被摜在了地上,屋子里一派寂静。她推门进去,便看到月儿蹲在地上捡那杯碟,麒麟儿坐在床上,气鼓鼓的,满脸通红,看到是她进来,愣了一愣,也没叫人。
“少奶奶。”月儿捡起杯碟来,起身退到一边去。
静漪若无其事一般,来到床边,先摸了摸麒麟儿的额头,问道:“麟儿睡醒了?睡的好么?”
麒麟儿额头上都是汗,柔软的头发贴在额上。静漪柔声细气地同他说话,他依旧是发着愣,没有回答静漪的问话。
静漪弯身,近一些看着麒麟儿黑黑的瞳,问:“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做了噩梦?”
麒麟儿盯着她的面孔,盯了好一会儿,猝然就“哇”的一声哭出来,搂着她的脖子大叫:“小婶婶,我爹爹死了!”
“麒麟少爷!”月儿失声叫道。她随即捂住嘴。
“我梦见爹爹死了!他死了……”麒麟儿大声说。
静漪被他箍住颈子,险些喘不过气来。听着麒麟儿这么说,忙拍抚着他的背,安慰道:“做梦呢,麟儿,那是做梦呢……太姑奶奶刚刚还来看麟儿,她就从你爹爹那里来的,说他好多了……”
麒麟儿听着静漪解释,仍大哭不止。
静漪怎么说,他都不肯松开胳膊,只是哭闹。她简直束手无策,只得背起他来,一边哄着,一边在屋子里踱着步子,等他平静下来。
月儿看她粉白的脸渐渐都红了,额上也见了汗,想过来帮忙,她摇头表示不用。
麒麟儿渐渐哭的弱了些,抽抽噎噎的,伏在静漪背上。
“麟儿?”静漪站下,轻声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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