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先是不知道他为何非要去天津,旁人也都不知道。甚至拿了厚厚一沓子密报给他的情报官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会对一个前清遗老、如今寓公有兴趣。即便是这位寓公仍然有着巨大的影响力,可显然他是不太会同这位老先生轻易攀上什么交情的。
他把密报翻了个烂熟,到天津的第二日他便去了兴安茶楼。天津的茶楼里兴安不算最有名的,但是出入这里的多是老派名流。因多是熟面孔,彼此见了面少不了寒暄。他一去,就显得有些各色。
冯老先生像密报里说的一样,他的汽车在早上九点准时停在了兴安茶楼的门前。老先生看上去儒雅斯文,眼神却锐利的如鹰隼一般——许是他果真在济济一堂的中老年茶客中惹眼了些,老先生进门往他的包间去时,瞥了他一眼——也就是这一眼,他觉得冯老先生是把他打量了个通透。
彼此间不过是目光有片刻交会,待冯老先生从他身旁一过,他身上的紧绷感半晌不退。
☆、番外:《美人如花隔云端》(下)
已经有阵子,不曾有谁让他产生这种紧张的心情。爱睍莼璩
冯老先生不过一个淡淡的眼风扫过来,他立时便觉得有股冷意……
茶是从容地喝着,他坐在堂里看看这里的人、看看外头的景儿——都说“京油子、卫嘴子”,这儿从地界到人的气质和他刚刚离开的北平很不一样……只不过他无心细品,心思都放在刚刚上楼的那位老人身上。
外头冯老先生的汽车停在路边,衣着整洁的司机正趁着这会儿工夫在擦车前挡风玻璃……前两天京津都下了大雪,路边树下都堆着厚厚的雪堆。还有顽童擎着火红的冰糖葫芦笑着跑过……他忽然想他的女儿了——囡囡还那么小,还得些年月才能这样玩耍呢……他心里一沉,顿觉自己的心思跑远了。
茶楼里闲谈的人免不了说些时事,议论起来,意见不同,少不了争执——他闲闲地听着,有人在议论那场震惊中外的暗杀……议论纷纷的,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当中未免有人拿诙谐幽默的语气当传奇故事讲,听着竟连腥风血雨的味道都淡了些栎。
他再喝口茶,温温的,茶香冷冽。
两个大火炉燃着大块的煤,堂里被烘的暖和极了,四周围都是茶客,天南地北无所不聊,气氛更是热烈的很。
他冷眼瞧着,到底是平民百姓的日子,再大的乱子,也挡不了他们喝这碗茶…讣…
李大龙进来告了座,先让堂倌给他重新泡了一壶茶,再低声说七少,此处还是不宜久留。
他想想也是。况且要看的人也看了,也该走了。
大龙看看他脸色,又说七少,情报官说据他们的线报,确实有过一个形容略似少奶奶的女子出现在冯家门口,但是并没有迹象表明那女子就是少奶奶,也不知道她到底同冯家人有没有接触过。
他点着头。
若真的是,也合情合理。
大龙把情况汇报完毕,坐在那里不出声了。
堂倌再过来送茶时,托盘里两把茶壶。
他察觉,堂倌马上笑着说这位先生,赶巧了,楼上冯老先生同巩老先生昨儿在这儿打赌,赛马场那玉麒麟是不是能七连冠,冯老先生输了,今儿立马儿拿出他新得的上好的茉莉双熏,请在座的大家伙儿一道品一品,先生您就是不爱这个,也尝一尝吧……
他微笑着点头,说原来如此,替我向冯老先生道谢。
堂倌将两壶茶都放下,笑眯眯地走了。
他看看,堂里的确是每桌都添了一壶茶的。
大龙默不做声地给他斟茶。
他示意大龙给他来一杯那茉莉双熏。
李大龙遵命照办,浅浅地斟了一杯给他送到面前来。
跟着的人都知道他不喝花茶的。以前在北平,多半客随主便,出门见人,若是上了花茶,他也喝上一点。
那日他端起茶杯来,轻轻一嗅,浓酽茶香扑鼻而来……已是隆冬,这般暖香的热茶,入口一路从喉间暖到脚后跟。
他不禁微微冒了汗。
正预备喝第二口,听一旁的人议论说冯老先生要走了。他没有立即回头。茶杯握在手中,边喝,边品茶……跟冯孝章道别的熟人很多,闲聊几句、打哈哈的也此起彼伏,笑声就没断过。只这样听着,这冯老先生在此地人缘儿也上佳……但怎么从情报里,分析不出来这点。他以为他必然是个古怪绝情孤僻残酷的老头儿……
他将茶杯放好,抬头时,冯孝章恰好站在他身旁同人说着话。
老爷子面上倒是不带笑容,虽是寻常谈天,也自有一股威仪。似是不经意瞥见他,目光稍一停,他便站了起来,拱手谢过老爷子的好茶。
“不值一谢。”冯孝章开口讲话,慢条斯理,望着他的眼神,湛湛然。“这位先生面生的很,不常来吧?”
他点头。待要说什么,老爷子只对他点点头,道一声不扰,连带着向一旁的友人道别,施施然离开茶楼。
他目送老爷子上了自家的汽车离去,随即结账,带着人直奔机场。
那一见虽然匆促,到此
时想起来,仍然清晰无比。连老爷子身边的随从人等,也都能想起来;也难怪冯永好见了他,总在毕恭毕敬之中,多一分熟稔……
“……现在想想,老爷子那时候大约便心里有数的。”陶骧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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