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生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4_乐小米【完结】(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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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以为,这个世界上,体面和尊严永远是自己挣的;这也是为什么今天程天恩泼我一杯茶时,我要奉还的原因,我不为我自己,我为那个将生活在程家的程天策,为了他将来的程太太!

  这里却告诉你,寄人篱下,谁在意你的姿态?我不仅为自己刚刚的幼稚和冲动自嘲一笑,爬墙?你还真当自己是高中女生么?

  突然,我才发现,自己一直惊魂未脱,都还没对钱至说一声谢谢。我回头,看着他,说,谢谢。

  然后,我转身上楼的时候,钱至再次喊住我,似乎是不甘心极了,说,太太,您就真的……

  我闭上双眼,不敢去看,也不想去听。

  半晌,我收拾好qíng绪,转身,看着他,说,想来令尊没有告诉你,何谓本分?你也是喊过我三少奶奶的人!

  钱至似乎是豁出去了,他说,三少奶奶,我知道什么是本分。您的本分是维护您的丈夫的体面。我的本分是让我的主子遭的罪受的苦不冤枉。

  钱至!钱至!

  王gān娘在你身上重生了吗?!你拉得这一手好皮条你爹知道吗?!

  我看着他,竭力自持,说,替我谢谢大哥。今晚的事qíng,也让他费心了。我也再不会这么唐突了。

  钱至看着我,笑,说,他就在楼下!三少奶奶心若坦dàng,心若本分,怎么就不敢下楼亲自道谢!

  我看着他,真有一种想问问他“你和你爹是不是都是神经病”的冲动,老子要人恪守本分,儿子却俳句之神一般要人知恩图报!

  我睨着眼睛,看着他,说,夜色太深,再坦dàng的心也要蒙上黑暗。

  俳句我也会。

  他说,三少奶奶,您是不是不知道大少爷他的眼睛手术……

  我突然紧张,却又生生地克制住,站在原地,缓缓开口,努力地让口吻听起来像问一个关系平常的人,说,怎么?

  钱至看着我,那个明明脆弱却伪装坚qiáng的我,那个甚至有些陌生的我,那个戴上了面具便以为天下无敌的我。

  他开口,轻轻的,三个字,是回敬——

  失败了。

  140太太,这就是您的心吗?

  我的心里有一个女子,她已泪流满面,不顾一切冲下楼去,破碎的裤脚,散乱的长发,拍打着房门,在他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抱着他号啕大哭。

  在那三个字后,从此,他是她一生的负疚,一生的所欠。

  她汹涌的眼泪,濡湿了他的胸前衣衫;他隐忍的眼泪,也落入了她的发间。

  可现实之中,那个女子,却愣在了楼梯上,寸步未移。

  钱至看着我,不敢相信地看着我,说,这就是您的心吗?太太!

  他说,我每喊一次太太,多么希望喊的不是三少奶奶,而是我家大少爷的太太,他的程太太……我知道我这么说,是陷您和大少爷于不义,可是,这就是我的心。但纵然我有这样的心,也知道现在一切已无力回天,您嫁得了三少爷这样的如意郎君。所以,我并无他求,只求您作为一个故人,给他哪怕一句慰问也好。连这个,您都不肯给吗?太太,这就是您的心吗?!

  他说,您的心,它是铁石吗?!

  这个年轻人痛心疾首地看着我,却并不知道,让我寸步难行的,并不只是“三少奶奶”的本分,更重要的是他的老父亲,正垂手站在他的身后。

  悄无声息地,看着这一切。

  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141冷静就是泪往心里流。

  露台上,夜风已凉。

  刘妈特意给我披上一件开司米的披肩,她看了看刚被我喊来的钱伯,悄无声息地退回房内。

  我回头,直直盯着钱伯,一字一顿,手术成功了?!

  钱伯不卑不亢,回道,是的,手术成功了。

  我麻木地笑,手术成功了,他失明了!

  钱伯无比坦然,说,是的。

  那一刻我真想拎起钱伯的领子问他,眼睛看不见了怎么能叫手术成功了,你脑袋是被羊驼踩过吗!

  但是我不能,我只能拎着披肩,浑身发抖。

  钱伯说,太太,你比我想象的冷静。

  我转头,看着他,突然笑了,那么凄凉,什么是冷静,冷静就是泪往心里流!我说,就因为我没有连滚带爬地扑进他的房间吗?

  钱伯说,太太是个明白人,有些感qíng,就如同豢养在铁笼里的猛虎,一旦出笼,便会伤人。

  我看着他。

  钱伯说,太太,现在,您若真心关心大少爷,真心为了他好,就别再像今晚这样乱跑!安安心心地在程宅,做好您的三少奶奶,让他一世安生吧。

  他说,太太若没其他吩咐,我就告退了。

  走到一半,他突然转身,说,哦。太太以后和大少爷接触的时候,不若劝说一下大少爷,有时间多约一下沈小姐。

  他说,他们迟早是要结婚的。

  我一怔。

  六月天,孩儿的脸。

  天空突然有雨落下。

  142梦游。

  一叶叶。

  一声声。

  空阶滴到明。

  二楼的灯,彻夜未熄,是谁,在数三更雨,离qíng正苦。

  雨落夜半,她突然惊起,眼前,仿佛是他那双凝望着自己的眼,于是,整个人如同着了魔,失了魂,起身,从三楼走下。

  二楼,钱至开门的一瞬间,吃了一惊,他说,太太?!

  她就像没看到他一样,清秀的脸上,毫无表qíng,只是看着落地窗前,那个垂手背立的男子,梧桐雨下,夜不能眠。

  就这样,走过去。

  她举起手,在他的眼前,晃啊晃的。

  他却丝毫看不见。

  转头,“目光”漫过她的脸,轻声,淡淡倦倦,问钱至,这么晚了,谁?

  她的手停在半空中,顷刻间,泪流满面。

  143梦到。

  那一夜,我蜷缩在这冰冷的雨夜里,低声哭泣。

  钱包被我紧紧地抱在怀里,临别时凉生给我的那个信封拿出来,看了又看,抵在心口,刺痛如匕首;直到沉沉睡去。

  我梦到了凉生,梦到了戴高乐机场,梦到了他送我离开的那一天的天空,它万里无云;钱包掉到地上,里面的信封,装的是一张返程的机票。

  上海回巴黎。

  144她说,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巴黎。清晨。

  他从惊梦里醒来。

  他竟然梦见,自己走入了她的午夜梦境——

  那是戴高乐机场,天空,万里无云,像极了他送她离开的那一天的天气。

  她向着自己奔跑过来,可是跑啊跑,无论多么努力,都无法靠近。

  于是,隔着那段痛苦的距离,她只能对着他哭泣,她说,凉生,怎么办?他的眼睛手术失败了!

  她哭着说,我以为他会好起来,我以为他的手术会成功;而我自己,就不必如此内疚,如此痛苦……可是凉生,他手术失败了,他一辈子失明了!

  她说,凉生,我欠了他的,这辈子都还不起了。

  她从信封里拿出那张机票,仔细地看,凄伤地笑,哭着撕碎,眼泪长流,她说,凉生,我回不去了。

  她说,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

  漫天纷飞的机票碎片下,他只能看到她痛苦的表qíng和翕动的唇型,却怎么也听不清她的话语。

  他心急若焚,却无能无力。

  突然,一切画面陡成碎片——她从梦里醒来,而他,也仿佛被从她的梦境中重重抛出,重重地落在某个地方——一个明明是那么熟悉,却又似乎怎么也想不起的地方。

  正当他在努力辨认着这个地方,却见她从chuáng上惊起,如同着了魔,失了魂,起身,沿着黝黑的楼梯走了下去。

  在他看来,如坠黑渊。

  他着急地想去拉住她,却什么也捉不住,握不住。

  依稀间,是一扇打开的门,迎面窗边是一个男子身影,孤单无边,伫立在一个梧桐雨夜;开门瞬间,旁边似乎有个模糊而惊诧的声音在喊她,太太。

  太太?他一惊。

  他刚要走过去看清窗边那个男子的面容,却只见她已经走到男子身边,抬手,晃啊晃的;男子淡淡倦倦,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她原本晃动在他眼前的手,突然停在半空,泪水流满了脸。

  他焦急无比,想去为她拭去眼泪,可手指触过她的脸却如同空气一样消失在她的面颊边。

  她似乎是哭累了。

  然后,梦游一般绕着男子的房间走了一圈,最终走到卧室的那张大chuáng前,拉起被子,躺下,沉沉睡去。

  还是那个模糊而惊诧的尖叫声——三少奶奶上你的chuáng了!大少爷!

  大少爷?!

  程天佑!?

  是他!

  那一刻,他也快疯掉了!你怎么可以睡在他的chuáng上!可是之于她,他却如同一个空气般无力的存在。

  程天佑似乎还愣了愣,最终,缓缓地向chuáng边走去。

  贱人!得了便宜还卖乖,愣你妹啊。

  他又惊又怒,回头,却见她睡得那么安然,他bào怒着,不顾一切想要拦住他,他却像穿越空气一样,从他身体里穿过……

  惊惧中,梦醒了。

  他一身冷汗地走下客厅,倒一杯冷水,缓缓入喉。

  转眼望去。

  巴黎窗外,天正蓝,云尚好。

  145我从不会用死去威胁一个人爱自己,却会用死去爱一个人。

  天蓝。云好。

  全不似国内的雾霾天气。

  陈叔刚从机场回来,一进门就见他端着一杯冷水、一身冷汗的苍白模样,行李没放,忙上前,焦急地问道,先生,是不是肩上的伤……

  他摇摇头。

  他说,你去休息吧。倒一下时差。

  老陈点点头。

  肩上的烧伤,宛如蝴蝶。

  他一直都没有告诉她,这烧伤的存在。

  国内的那半年,每一次,他要飞到巴黎的时候,未央总会将一桶汽油拎到他的眼前,威胁他,如果他走,她就一把火将自己烧死在他的眼前。

  他一直不是xing烈的人,不知决绝。

  就这样,牵绊着。

  终于有一天,他再也忍不住,夺过那桶汽油浇到了自己的身上,在未央失声痛哭尖叫声中,他点起了打火机……

  第一次,思念如毒药,让他决绝至此,他曾经嘲笑的决绝,曾以为的幼稚、不冷静,如今自己却变成了这样的人。

  病房中,他看着恸哭不止的未央,说,你一直都说,你若不能爱我,便恨不能将自己付之一炬;我从不这么说,但我一定会这么做。这世界,不止你在爱qíng里。我从不会用死去要挟一个人来爱自己,却可以用死去爱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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