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右相蹇叔带队,在赢支府邸搜出耀县、杜洲、铜中三处地产房契并百余人的奴籍,另有财物珠宝十车。经铜中那位失踪十多年的女子指认,赢支才是几处宅子的主人。凿凿的证据面前,赢支不得不承认罪行、投案伏法。
第四日,判决就下来了:昔日六官之首、颇得君侯信任的冢宰赢支入狱。陈松、魏立和和钱甫三人仍旧被拘在刑狱司参与后续调查。宅子里的奴隶们该解奴籍的解奴籍,该发送回原籍的送回原籍,受过的压迫的百姓领了赔偿款,也无人再纠结到底是“赢絷”还是“赢支”,纷纷回家去了。
蹇叔拎了一只食盒,遣走看守,将里头的菜一样一样摆在赢支面前,又亲自给他倒了酒,推到他面前:“听说这几样都是你爱吃的。”
“有劳。”赢支并不举杯,而是持了著子拣起一块炙烤腿肚儿肉放入嘴里嚼着。
他不喝酒,是怕自己酒后吐真言吗?
蹇叔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一边小口酌着,一边看他津津有味地吃菜。他一动手,腕间的镣铐便发出叮叮哐哐的声音,声音不大,但刺得蹇叔耳朵疼。
“你不是。”蹇叔忽然开口。
赢支伸出去的手停顿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把碗中最后一片竹笋送到口中,道:“右相说笑。”
看着他气定神闲的样子,蹇叔心里的想法更加坚定了,他不可能是。虽然人证、物证、乃至他自己的证词都对的上,但这些证据越严丝合缝,他就越觉得里头有问题,加之这些年观他的为人,绝对不会是他!之前君侯叫自己接手此案,就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如今其他人是满意了,但自己心里这一关,他过不去。
“老夫从不冤枉人,你分明是为……”
“右相受万民爱戴,此案是右相亲手结的,子桑认罪。”赢支截断他的话头,警惕地朝外头看了看。
他是担心隔墙有耳,蹇叔摇摇头:“放心,老夫都安排好了。”
赢支松了一口气,叹道:“既然右相心里明白,再深究又有何意?如今这般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蹇叔看着他已经开始发白的双鬓,又摸了摸自己满头白发,惋惜道:“君侯没说怎么处置你,但你至少要在这呆上几年,甚至更久,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很奇怪的场景,反而是赢支安慰蹇叔:“右相放心。”
蹇叔待人处事一向严谨,这是他办的唯一一件糊涂案。
“对于此事,你怎么看?”
赢支放下著子擦擦嘴,认真说道:“耀县的陈松和杜洲的魏立和我说不准,但铜中的钱甫是个老实人,他是我从八方馆提上来的,两年前才去铜中,十多年前的情况他多是从别人口中听说,再加之那些所谓‘证据’,此番兴许是被人套进去了。杜洲的魏立和原是靠着家族出身爬到郡守的位置上来的,平日里爱跟人喝酒,喜欢说大话,对政务上的事情不大上心,不太像个能主事的。耀县的陈松你要格外留心,此人心思颇深,难保不与外头有勾连。”
蹇叔感慨:“没想到你这个不经手刑狱的冢宰对他们的了解比老夫还周全。”
赢支笑笑:“若是连几个郡守的消息都打听不到,我这些年在八方馆的闲话都是白听了。”说起八方馆,赢支有些遗憾,“只可惜这件事叫对手算计得刚刚好,八方馆也搭进去了。”
“你放心,百里奚已经接手八方馆事宜了,君侯还指着八方馆发挥它的作用呢,不会叫你白受这委屈。”其实蹇叔心里明白,八方馆不仅是个招纳贤才之处,坊间奇人异事大有,搜罗各类消息确实是一绝。
蹇叔什么都好,就是过于正直,赢支不敢再跟他多说,收了碗筷示意他离开。
蹇叔终于将手里的杯子放下:“罢了,你还有话需要老夫带给给君侯吗?”
赢支犹豫再三,摇了摇头。
两个心里揣着事的人很难敞开心扉交流,这也不是个聊天的好地方,蹇叔拎起食盒准备离开,才刚走到门口却被赢支叫住了:“等等。”
“嗯?”
赢支喝下面前的那杯酒,起身道:“烦请转告君侯,我放心不下妻儿,夫人多病,需日日服药,女儿们虽已出嫁,但儿子还小,我这个样子,他将来……”赢支皱了皱眉,“我自问对得起秦国与君侯,唯独对不住我的家人。”
谁都不是圣人,都会有牵挂与寄托,听到这里蹇叔放心下来,他总算肯从牺牲自我的大无畏中跳出来,做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了。
“你放心,君侯已将你的妻儿接入秦宫照料,不然老夫如何能得知你素来爱吃什么?”
蹇叔看起来很慈祥,很温暖。
赢支朝他深深一拜:“烦请右相替我谢过君侯。”
“君侯说你有一道竹骨茶很是别致,待你出来以后亲自去谢吧。”
赢支愣了一下,自哂地笑了。蹇叔走出刑狱司,夕阳西下,在天边擦出一道霞光。
郤芮亲自在秦晋边境迎接世子圉,众人日夜兼程,一路护送着他回到绛城。
一个月前,姬夷吾忽然发病,之前还能在侍从的搀扶下勉强移动,此次过后,只能躺在床上说话,连握笔吃饭都成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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