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耳好像听到了这歌声,回头望着罃儿,冲他微微一笑。
苍茫的雪地上留下的不是脚印,是公子重耳图谋大位一步一步的算计。
八方馆事件后,杞子不再黑衣黑袍隐在暗处,成了任好同进同出的殿前将军,私底下还是兼着间机阁的情报传递,只不过有了这层身份在,他有事不用再爬窗子,倒也方便了许多。
公子絷助重耳回晋国夺大位,杞子成了他与任好之间的联络人。
“君侯,宗伯来信。”杞子到了任好身边,对公子絷不再称“阁主”,随着朝臣们唤他“宗伯”。
任好刚用完饭,本来想出去溜达一圈,见他进来便收了腿,仔细阅看公子絷信笺。
“不过才大半月,渡黄河、围令狐、攻桑泉、占臼衰,速度够快的。”
任好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这样的功绩实在是值得称赞的,可他开心不起来。说好听些,重耳是得了秦国的帮助,可实际上他只派了五千兵士,远不够他攻城掠地所用,且出发前他嘱咐过杨孙,秦兵以护公子性命为主,遇敌只守不攻。重耳之所以一路畅通无阻,也许是他还藏有别的力量,也许是这些城池的守将根本不愿抵抗。不论是哪一种,足以得见重耳的势力不容小觑。更何况,他如今还未入绛城,真待入主晋宫,绝不会逊色于姬圉。既如此,他为何还要寻求其他诸侯国相助?为何甘于对秦国俯首称臣?有了这样的“属臣”,对秦国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任好将书信丢到一旁,踱步走出书房,左手在垂下的袖子中握成了拳,大拇指在食指第二个关节处来回摩擦着,神色凝重地看着天空,心情已经不如之前那般轻松了。
当初拥立姬夷吾为晋侯,一是因为初结秦晋之好,二是想着夷吾不仁,为君晋国不安,如此有利于秦国大政。
这一回,秦国拥立重耳,一来同样是为着再结秦晋之好,二来实在是厌弃了姬夷吾和姬圉;三来,秦晋到底互为表里,边境的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影响到另一个国家的安定,上次是他失算,这些年跟夷吾斗累了,任好实在想图一份清静。
姬夷吾、姬圉父子不得人心,重耳回国乃民之所向,只是于秦国而言,无疑是前进道路上的一个劲敌。重耳返晋夺权胜算不小,他日继位晋侯,总归还要念着秦国的好,开弓没有回头箭,重耳不退,秦国也不能退。
公子絷在信中说,晋军驻扎在庐柳,企图阻碍重耳更进一步。晋军领将郤毂有勇有谋,虽是郤氏,但跟郤芮、郤称兄弟二人并非一路,或有转圜的余地。
任好召杞子,吩咐道:“你去告诉子显,孤允他代表秦国与晋军谈判,秦兵在晋,不动干戈是最好,他能把握好分寸的。”
杞子领命出去回信,任好觉得屋里凉,披了件斗篷准备出去透透气。方离开书房,只觉得天色暗了不少,一大片云朵从西边飘向东边,暂且遮住了照耀在雍城上空的冬日暖阳。
任好踩着地板上被云朵遮出来的阴影,踏上大殿前的青石板,一步,两步。
“要变天了。”
自从赢支不在以后,冢宰之位一直空缺,看上去任好并无意任命他人,冢宰之职全落在了左相百里奚身上,连带着教导几位公子的任务也由他一并承担。
任好每月都会查验孩子们的功课,从小到大,从不缺席。这日,他顺腿走到了无止斋,没有知会任何人,悄悄来到了孩子们做功课的地方,却看见他们几个嬉笑打闹,并未认真研习。
“胡闹!”任好一拍门框,孩子们顿时安静了下来,原以为这个月父侯已经查过他们的功课,一定不会再来,没想到他悄无声息地又来了一趟。
方才还乱糟糟的无止斋一下子安静了,大家杵在原地没敢动,还是世子罃带头行礼,几个小的才陆续反应过来:“孩儿见过父侯。”
任好厉声责问:“你们在做什么?”
几个孩子犯了错,怯怯地不敢抬头。
任好将目光转向世子罃:“赢罃,你最大,你说。”
除非正式场合或者特别生气,父侯一般情况下并不会直呼其名,世子罃心里发毛,偷懒被父侯抓了个正着,怎么解释都不是。
“父侯容禀,先生方才有急事出去了,叫孩儿教弟弟们温书,孩儿看弟弟们累了,让大家休息片刻,因为才学过《兵战》篇,弟弟们对排兵布阵颇有兴趣,孩儿,孩儿便带着他们演练一番……”世子罃声音越来越小,偷偷地去看任好的脸色。
任好环顾一周,书简全都堆在一起,桌案被他们几个拖到一旁,摆成了不知道什么“阵形”,软垫也乱七八糟地排着,根本不像间读书习字的学馆。
任好斥责道:“休息便休息,这里是无止斋,不是演武场,打打闹闹的成何体统?”
世子罃连忙认错:“是孩儿错了,孩儿不该带头吵闹。”
任好还是铁青着脸:“仅此而已?”
世子罃理亏,硬着头皮道:“先生将教习弟弟的任务交给孩儿,孩儿没有完成,有负先生信任。”
“孤一向教导你们,信义为先,信义为先,答应别人的事情一定要做到,你身为孤的长子,如今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怎还如此不知长进?实在太叫孤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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